都不再是了。那是非凡的苦难。某团的一位上海姑娘,连续两年获得了标兵的荣
誉,第三年没被评选为全兵团的标兵,自杀了。她一想到这件事心就抖。她知道
这样的事一旦降临到自己身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不仅仅失去了个人的荣誉,
而且也破灭了她那个团、她那个师的各级首长对她抱有的希望。群众也会对她另
眼相看。
标兵——这是那个时代的一种图腾,是群众心理的需要。没有的地方,没有
的人群中,群众会造出来一个。这图腾一旦失去了光环,群众会再造一个。而失
去了光环的那一个,就成为过了时的徽章。没有一颗坚强的心是经受不住这种摆
布的。她有时不但害怕自己,也害怕群众。她常常感到人人都像自己一样,变得
那么混帐!
连续——这个词,应用在化学和物理学中,就产生核反应。作用于一个人的
心理,就很可能促使一个人去死。
在兵团颁布选举全兵团学习毛着和马恩列斯着作标兵动员令之前,她就知道,
师首长给团首长打来了长途电话,说她是全师最有希望被选为全兵团标兵的青年
干部,关心地询问到她一年来各方面的表现和工作情况。
团长也给营长打来了电话,说:“姚教导员要是在选举之前出了什么差错,
我撤你的职! ”
营长将团长的话转告了她,并且当天就将七连和九连的两个“秀才”调到了
营部,整天关在屋里写她的事迹材料。
团长还派了团宣传股长来到营部,亲任两个“秀才”的组长。
三个人不是关在屋子里伏案埋头,就是围住她无休无止地提问题,他们很善
于引导她说出一些闪光的话。她非常体谅他们的良苦用心,不得不道出许多豪言
壮语。那其实无异是一种摧残人耐性和神经的游戏,语言文字游戏。她道出的那
些闪光的话,不过是许多当时很流行很时髦的“豪言壮语”的翻版。举一反三,
发挥用之。
比如“活着干,死了算! ”她换另外一种说法:“死了不能干,活着才拼命
干! ”——就成为她,三师二团七营女教导员姚玉慧说出的“豪言壮语”了。
她不是语言大师,她只有以这种办法应付别人,也应付自己。
事迹材料完成后,她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搞成精神病。
她的事迹在《兵团战士报》上登载了。
她终于被评为全兵团的标兵了。
当营长预先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时,她一转身就跑开了,在白桦林中哭了一
场。
营长从那天起却喜形于色,不分场合地搓着两隻大手,笑得合不拢嘴,反反
復復说:“太好啦! 太好啦! 小姚你可为咱们全团全师都争了光哇! 连续三年,
不容易得很哩! 我这个入党介绍人,也沾了你的光,跟着你感到光荣哇! ……”
从那时起,她内心深处开始害怕荣誉,害怕自己曾一度努力争取的种种荣誉。
每种新的荣誉,都仿佛一块压在她身上的大石头。
她早已撑不住了,要被压垮了。她终于懂了,荣誉越多,越高,她越不是一
个人,越不是一个女人了。
织一件毛衣,这念头,不仅仅是为了对营长表示感激而产生的,也是一种反
叛。反叛什么? 反叛谁? 并不具体,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思想坚定着这一念头。不,
这种反叛的念头绝不是思想,是一种心理,一种朦胧的下意识,一种软弱的本能。
如此而已。
“我肯定我们应该回击! ”
“简”在劳渥德学校受到虐待后,不是勇敢地说过这样的话么?
那么她就要织一件毛衣。
女人的,也可以认为是人的原始悟性,使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是在受着种种
的虐待。一种文明的,不伤及皮肉的,堂皇的虐待。
因而也就没有谁体谅她,怜悯她,帮助她摆脱。恰恰相反,有多少人心里还
对她隐藏着嫉妒。
织毛衣! 织毛衣!!织毛衣!!!
当她开始织那件毛衣时,她才觉得自己在某一方面又有点多少像一个女人了。
织毛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静静地坐着,光滑的织针在手
中运动着,柔软的毛线有条不紊地一环环缠绕在织针上,不知不觉中变成袖子,
变成领口……更美妙的是,不必强装出一副认真钻研或颦眉思索的样子。她甚至
暗想,织毛衣远比装模作样地学毛选或马恩列斯着作,更能使一个女人变得聪明
起来。
许多人看见她织毛衣,起初自然都表示出极大的惊诧。
“教导员,你还会织毛衣呀? ”
“教导员,看这颜色,你不是给自己织的吧? ”
“教导员,你要急着织成的话,我有空时帮你织呀? ”
“给营长织的? ……营长也怪可怜的,还从没见他穿过一件毛衣呢! ”
……
不久,营部机关的人们也就习惯了看见她静静地坐在某处织毛衣。
她有些后悔说出了是给营长织的。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织毛衣,这是很容易
引起许多庸俗的猜测或閒言碎语的。
却根本没有什么閒言碎语刮进她耳朵里。
所有营机关的人们,仿佛都普遍认为,营长和教导员之间的关係,无论亲密
到何种程度,也肯定不会逾越圣洁的同志式的关係。
人们对此深信不疑,仿佛营长和教导员都是没有性与爱这两根神经的人,是
同性的人。关于“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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