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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信不做声,转过身去找其它书看:「苏容兄,在安府,我还是有借阅的资格吧。」

安桐道:「达雅,你是在和谁比,觉得一切都晚了?」

萧信的身体僵了僵,整个人都绷直了。过了一会,他重重挥出一拳,但拳头落到书架上时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可言。应该是下了很大决心,他从牙缝里剔出了几个字:「你说呢。」

安桐:「说这些,我也值了。」

萧信缓缓转过来,眉宇间还有一丝没来得及隐退的阴霾,讶然:「值了?」

安桐笑笑:「难得见你发火。」

萧信「哎」了一声,嘆道:「苏容兄。」

安桐倒也不喜欢说教,只是这些年萧信心中一直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安桐想帮一帮他。刚才那话算是在他心里植入了一颗种子,萧信难过一天,种子就扎根一分。迟早有一天萧信能想通,他还年轻,还能去试一试得到自己想要的。

让萧信缓了一会儿,安桐道:「你的学生,个个都和你一个样。」萧信踏一步,就走出一个「礼」,说句话,就讲出一个「理」。这两个字让他自己拘谨,正当年少的私塾学生们也跟着拘谨,甚至有些老气横秋。

萧信吸了口气,正要说话,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宋婵:「阿桐……娘做了几套棉衣,让我给你送过来。」

安桐道:「放我的卧房就行了。」

外面没声音,安桐和萧信都以为宋婵已经走了,但门缝里消失的衣摆又帖了回来,紧接着是三次很文静的敲门声:「阿桐,这几个月你都没回过卧房的。」

安大公子被安老爷软禁似的囚在书房,吃饭睡觉都没有挪过地方,卧房怕是已经积了几寸灰。

安桐打开门,把冻红了脸的宋婵让进来。他接过宋婵拿过来的衣服,将桌上的暖炉给她。

安桐:「谢谢你了。」

宋婵捂了捂暖炉,「嗯」了一声。适时一阵凉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手上没有拿稳的暖炉眼见着就要打翻。盖子已经倾斜了,滑到暖炉边缘的是冒着红星的炭。

一旁的萧信连忙扶了一把,稳住暖炉的同时把宋婵冰凉的手也捧住了。萧信和宋婵两人皆是一颤,各自往后错了一步。

宋婵放回暖炉,避开萧信带着灼烫温度的视线:「阿桐,我先走了。」

安桐点点头,关好门。

萧信愣愣站在门口,看安桐一件接一件把那些衣服拆开。

衣服上的绣纹虽然细緻,但远远没到纯熟的地步,某些地方存在安桐这个男子也能发现的瑕疵。安通特意把衣服的衬里翻开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安曹氏习惯性绣上的图案。衣服不是安曹氏而是宋婵制的。

安桐折好了衣服,萧信还站在方才的地方。

「达雅?」

萧信好像吓了一跳:「嗯?」

「你只是摸了人家的手,不是看了人家洗……」

「苏容!」

安桐不逗他了,收回最后一个字,坐下来思考该把宋婵的衣服放在哪里。

萧信踌躇道:「苏容。」

「怎么了?」

「女孩子是……」萧信吞了口唾沫,「女孩子是耽搁不起的。」

安桐:「这冬天过了,就是春天。」

「冬天过了……就是春天?」

安义说过,明年春闱一过,就举办安桐和宋婵的婚礼。完整和睦的家是安桐从前求之不得的东西,他也许没有再次违逆父亲的勇气。

他不是苏瞳。

他不是苏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苏瞳的话,就有可能……渐渐可以接受像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

安桐道:「冬天过了,就是春天,就是我和宋婵的婚礼。」

萧信低下头,捧起暖炉,仿佛上面还残留有女孩手上沁凉的温度似的,他下意识摩挲暖炉上凹凸不平的刻纹。

第九章

玉色的石桥跨在粼粼的忘川河上,前后两端漫长的阶梯伸入黑暗,被渐浓的雾气笼罩,为形形色色的「人」指向不同的维度。广袤的空间里,除了无尽的、苍白的黑色与未知,只有一河、一桥,兀自守候了千万年。

石桥发着微弱的萤光,衬得过往的行人森冷隐晦。桥上有洒脱畅快的脚步声,也有不舍不忘的哭声和告别声。

桥上放置着一口坐在幽幽火光上的铁锅,巨大的勺子在锅中难言其状的汤水中自行搅动着,倒是把品相不佳的汤搅出一股勾人的香味。桥是单向的,经过的人取一碗汤,饮下,扫却无谓的芜杂回忆,踏入轮迴再世为人。

生生世世復如是,但忘前生再往生。忘记了、抛开了,曾经经历过是是非非的鬼魂便成了一张白纸,于是乎他们无所畏惧,毅然投身人间的辛酸苦辣。

采泪女们时隐时现,往大锅里添加融化有凡人之贪嗔痴怨的各味泪水。

倏尔,几名正欲离开的采泪女定住了。

石桥通向人间的那一端,白雾中,竟然有一女子逆向行来。要知道,饮下孟婆汤的鬼魂,从那边的阶梯下去后,身后的石梯就会化为虚无;之前无论是凶狠厉鬼或痴怨阴魂,一旦下了石阶,断没有转身重回阴府的先例。

采泪女们抖落出自己的铁钩,闪身飘到那「奇人」的跟前。

逆行的女子拢袖徐徐行走,长裙如水长发如瀑,整个人似乎都在像世间最常见的元素一样流动着,形容款款,落落大方,畅然的气韵像流云和漂浮不定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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