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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宽摸摸脑袋:“其他的记不清了,不过她就在前头,兴许此刻还未离开。”

蹇叔连忙叫他带路,去寻那位浣衣妇人。相府的侧门连着一条小河,妇人多在此洗衣。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果然有人在哼唱,循着声音过去,蹇叔很容易便看到了那位唱曲的妇人:她带着粗布头巾,脑后挽着髮髻,袖子撸起来,执了根洗衣杵,跟着曲子的节拍一下一下地敲打衣物。

蹇叔正准备上前询问,只听得有丫头叫她:“杜娘,相爷喝醉吐了一身,这是换下来的衣裳。”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哪里呢?

“哎,知道了。”

那名叫杜娘的妇人转过身来,蹇叔看清了她的面容:四五十岁的样貌,脸上已经生了不少皱纹,却掩饰不住她年轻时清秀大气的容颜,虽然在河边做着浣衣的粗活,但看那周身的气质,听她嘴里哼唱的曲调,蹇叔觉得,这妇人不像是出自普通人家。

杜娘接过衣裳,展开看了看,问道,“这是相爷的衣裳?”

丫头笑道:“这是前几日新做的,明日朝会相爷要穿呢。”

杜娘捧着手里的衣裳,手在肩膀处比了比,嘴里默默念叨:“又瘦了……”

杜娘?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蹇叔好像明白了什么,这莫非是!

蹇叔连忙走上前搭讪:“夫人的歌谣唱得真好,却在此浣衣,真是埋没了。”

杜娘看到来人,起身行礼道:“尊驾谬讚,奴家都几十岁了,只恐污了尊客的耳。”

蹇叔试探着问道:“相爷正醉着,歌舞扰耳,不知夫人可愿献歌一曲,为相爷解酒?”

杜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迟疑道:“此话当真?”

阿宽也惊呆了,连连拉扯蹇叔的衣袖:“先生,您莫不是喝醉了吧?”

也是,左不过一个醉汉口出狂言,他随口一句自己便差点信以为真。那日左相百里奚随君侯祭祀太庙,途径街市之时自己还曾叫过他的名字,他往这个方向瞧了一眼,眼神从身旁略过却不曾停留,只怕是早已忘了这个枕边人,亏得自己还抱有幻想。

杜娘回过神来,报赧道:“奴家不知尊驾是何人,奴家还有事要做,就不陪尊驾说笑了。”

蹇叔瞪了阿宽一眼,道:“别听小童胡说,老夫没喝醉。”

“我不过一浣衣女,怎能上相堂献歌,尊驾折煞我了。”杜娘端着木盆要让过去。

“杜娘——”蹇叔一句话留住了她,“若老夫说自己是右相蹇叔,夫人可愿相信?”

安排好一切,蹇叔重回大厅,歌舞丝竹呕哑嘲哳唱得正欢,可百里奚似是睡着了一般,倚在案边一动不动。

果然人靠衣装,杜娘换下粗布衣衫,穿上了简单精緻的长裳,髮髻也重新盘过,簪着一支乌木雕花云翳簪,既朴素又大气,原本被隐藏的气质从内而外地散发了出来,看着已经不是半个时辰前那个低微的浣衣妇人,竟有了几分贵家夫人的感觉。

饶是贵胄宾客满堂,杜娘也毫不怯场,大大方方走入厅堂,对百里奚拜道:“奴家听闻相爷为公子罃生辰贺喜,大为感怀,想献歌一曲,不知相爷可否恩准。”

百里奚向来待下宽厚,此时喝了酒,更是不想说话,便闭着眼,点点头,舞女们识趣地退下,杜娘取过一把箜篌,端坐于堂下,边弹边唱:

“百里奚,五羊皮,临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富贵兮忘我为。”

曲调哀婉,字字恳切,百里奚刚听完一句,酒清醒了一半,睁着眼睛瞧她。

“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

百里奚坐不住了,走到她身边,细细端详。

“坟以瓦,覆以柴。舂黄黎,搤伏鸡。”

杜娘唱着唱着,竟落下泪来,声音唱词有些不稳,干瘦的手指拨弄琴弦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

“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捐我为。”

唱完最后一句,众人惊嘆,左相百里奚竟然哭了,颤抖的双手捧着那妇人的脸颊,二人四目相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宾客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蹇叔站出来:“今日左相与髮妻相认,咱们还是不打扰人家夫妻团聚的好,散了吧。”说罢,带头起身离席,众人皆识趣地离开,只余百里奚和杜娘,久久抱泣于堂下。

是夜,星光点点,百里奚搂着杜娘,坐在屋檐下叙话。多年不见,二人之间丝毫没有久别的生疏,却如初婚时的依赖。

百里奚捏了捏杜娘的肩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这些年,辛苦你了。”

杜娘把脑袋往他怀里靠了靠,没有说话。

百里奚的下巴正靠在杜娘的头顶,留恋地蹭了蹭,问道:“你是何时来我府上的?为何不与我相见?”

杜娘闭着眼睛,轻声道:“那日你和君侯一道去太庙,我在街市上看到你,可你并不答应我,我想着,一定是我老了,你不认得我了。但找了几十年的夫君突然出现,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在相府找了份浣衣的差事,想着找机会接近你。此次多亏了右相,我们夫妻才得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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