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竹虽小，却也有副侠义肝肠，抢着承担责任道：
“这些全是婢子的错，是婢子自作的主张，秀梅姐姐并未嘱咐于我。夫人就责罚我吧！”
冯文敏盯了她们几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教念竹交出郭忭所赠的表物。念竹无法，悲哀地看了秀梅几眼，却把那两件玉器取来交给了冯文敏。
冯文敏只瞟了那玉器一眼，便立刻被它们的鬼斧神工和晶莹玲珑震慑住了。那座玉塔，高约一尺五寸，分为七层，层层有窗八扇，整个宝塔中空
外平，表面光可鑑人，竟赛过琉璃镜子。每层有八个飞檐高挑，檐下俱雕有铁马，稍一震动，七八五十六隻铁马立刻同时发出悦耳的声音，这声音又高低不同，长短不一，清浊有异，每一层的八个铁马各属一部八音。这声音互相震和，初时弱小，渐转宏大，恰如空谷传音，反响不已，良久乃绝。
那“观音送子”也是稀世之珍，虽然只有八寸来高，比玉塔矮了一半，但质地却非玉塔可比。玉塔的质地难得在一个“纯”字，通体乳白透明，没有一点杂色。而“观音送子”的质地却是天造地设的一个“绝”字：观音头上的光环，竟是天然的桔红；观音净瓶中的柳枝，却又天然的翠绿；观音身后的楼阁、城墙是自然的红，瓦也是非人工的黄；观音脚下的祥云，竟是五彩；观音前面的麒麟，通体灰色，眼睛却是黑色；麒麟背上的童子，穿的又是绿衣。童子头上两隻从容翥翔的丹顶鹤，顶上的那一点红，鲜艷欲流。 冯文敏生在员外之家，长于公卿之室，什么珍奇古玩没有见过！但这样巧
夺天工的玉塔，色彩斑斓却又是自然天成的“观音送子”，却是第一次见着。
她心中不由万分诧异：这样的稀世珍宝，朱元璋没赐给打天下的功臣过，也没赐给得恩宠的外戚过，为何赐给一个不足轻重的千户呢？莫非是皇帝还记着郭忭在凤阳的救驾之功？不，在削平天下群雄的二十年战火中，皇帝非只一次有性命之厄，邵荣、廖永忠、刘伯温都有救驾之功，并且非止一次。可是，邵荣却以谋逆罪被杀，廖永忠以僭用龙凤罪遭诛，刘伯温也不明不白地死了。可见皇帝并不念他们的救驾之功。而今皇帝却对郭忭如此褒奖，其用心又安在呢？难道是皇帝忌恨胡惟庸权倾朝野，势压公卿，特意树立一个敢于藐视丞相的楷模？ 冯文敏想到这里，轻轻抒了口气，认为皇帝重赏郭忭的用意便是怂动臣下蔑视丞相的威权。有皇帝的支持，郭忭不会吃亏了。
可是，她又转念，胡丞相聪明过人，看不透皇帝的用心？以他的地位、势力，收拾一个初出茅庐的郭忭岂不易如反掌？并且在权衡
利弊得失之后，皇帝也会不因一千户而与丞相对峙，定然会舍小而保大。郭忭到头来还是他棋盘中一名无关轻重的小卒，弃之不足惜！
她又为郭忭担起心来，把责罚秀梅、念竹的事也忘了，只是怔怔地呆坐着。直至秀梅轻声问她，她们该受何种刑责，冯文敏才从沉思中醒来，答道： “从今以后，念竹不得擅自出府，更不准再暗传书信，私赠表物。今天这封书信与玉器，我一併放着，一旦秀梅失踪，我便用书信为凭，让官府缉拿郭忭。”
秀梅听了心中暗暗叫苦。念竹见冯文敏转瞬之间，把原来心爱丫鬟的两件稀世珍宝夺而据之，心中很是不平，然而却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只好向秀梅投去一个同情的眼色。
冯文敏却把陶文传到二仪门外，隔着帘子吩咐道：
“陶文，你去丞相府走一遭，就说郑国公还要郭忭治病，郭忭有失礼于丞相处，请他担待些个。”
陶文领命来到胡府，向胡惟庸转达了郑国夫人的口信。
胡惟庸听罢，微微一笑，向
陶文表明他是真心爱惜人才，虽然郭忭退回礼物，叫他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他却更敬重郭忭的人品了。他一再表示，不管郭忭将如何看待他，他永远不会妨害郭忭的前程。
不觉到了洪武九年夏，正如刘伯温所预言的那样，北涝南旱，弄得朝廷手忙脚乱。这天胡惟庸正欲与子侄辈宴饮，忽报张焕来到，他忙出门迎接。 进入客厅，胡惟庸便问张焕有何要事，张焕躬身答道：
“为了河北、山东救灾之事，万岁生了大气，杖责了户部侍郎赵干，并贬为主事。万岁要丞相速去商议救灾事宜。”
今天是休沐之日，胡惟庸本想与子侄辈聚一聚，以享天伦之乐的，谁知竟这样不凑巧！他觉得又欠下了子侄们一笔债———他多次这样失约了。他心中不安地对丁玉说道：
“亲翁看见了，晚上的聚会，我也许又得失约。请你代我向子侄辈表示歉意。下一个休沐日，我便是装病告假，也要与他每聚叙的。”
丁玉笑道：“恐怕到了那时，亲翁又得公而忘家了。”
张焕也笑道：“古今名臣良弼，大率都是如此。有道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有宰相若此，社稷之福、苍生之福。” 胡惟庸拈鬚笑了。
换好朝服，胡惟庸乘间问张焕道：
“万岁重赏郭忭，张指挥可听到何种议论？”
张焕心里明白，胡惟庸所关心的，并不是外界的议论———外界议论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而是皇帝的意向。不过，直截了当地问，有刺探皇帝意向之罪。儘管是与很亲近的人谈话，也不能太露，须防隔壁有耳啊！张焕于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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