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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安一推门,脚还没迈进去,就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血的腥气,一丝丝冻结在北风里。接着他就看见迎面那堵墙上泼也似的一片褐红,还有墙边倒着的人。青袄蓝裙,微胖的身子,正是他过门二十年的老妻刘氏。

还来不及惨叫出声,他又看见刘氏身下露出来的那一隻小脚。脚上套着大红色虎头鞋。那鞋同他身上的棉衣一样,是刘氏这几天新作的。小孙子穿着它双脚直跳,别提有多喜欢。

“阿宝……穿针儿……”他奔过去叫了两声,脚下一软就倒在妻子身边,触手处儘是一片冰凉。翻过刘氏的尸身,露出来果然是才交七岁的小孙子阿宝,身上穿的葱绿色小棉袄已变成骯脏的褐红色。致命的一刀从他左肩劈过,一直劈到右肋下方。苍白的小脸上双眼圆瞪,小嘴微张,似乎刀劈下来那一刻他正要发出一声惊叫。

他发现这已算是慈悲。比起阿宝,刘氏的尸身更是惨不忍睹。原本总会对他微笑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荡荡两隻黑洞,紫黑色的血凝如泪痕。那双会酿米酒,会炒小菜,会缝棉衣的手,如今十指尽断,血糊糊的搭在地上,右手拇指上顶针宛在,或许出事前她正在飞针走线。脖子上也有两道被划出来的血痕,致命的一刀却是从后心一直捅出胸前的。淡青色的对襟棉衣被刀气开裂,雪白的新棉也被血浸透了,冰冷的凝结成一团一团。

“啊——”他要叫,又叫不出身,只能呆呆地搂住一大一小两具尸身。昔年在战场上,他见惯了死人,却从未想过这样惨烈的场景会发生在自己家中,在大燕定国三十多年后的今日。

这也是十几年来,望家巷内发生的首起凶案。

这条小巷虽在长安城内,却是禁军的地盘。刘氏并阿宝在家中遇害一事刚传开来,就有军中火长赶到。这位姓周的火长看了看尸身,掉头就走。随后很快就来了一名全校尉,带了三四个兵丁,帮忙收敛了尸体,又盘问了华安许久。

他们问了半日,那些问题华安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一遍遍说:“我不知……我接了香芍娘子的帖去会她……我不该去……我不知会这样……”

这时一个眼尖的小兵从床脚拾到一样东西,刚交到全校尉手中,全校尉的脸皮就变了。

“这东西可是你家旧有的?是从哪里来的?”全校尉将那东西在华安眼前晃了晃。

华安竭力将眼神定在那一点上,看了又看,终于辨出那是一隻白玉挂件,约莫拇指大小,雕的似乎是一隻卧猫。

他迟缓地摇摇头。他不认识这东西,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光润的白玉,想来是很值钱的。他要是有这样的东西,何必再去打老妻那座观音的主意。记得前两日晚上,他同刘氏说不如把那木观音卖了,日后也好供阿宝去读书认字。刘氏平日那样疼爱阿宝,听了要卖观音却不死活不依。两人拌起嘴来,他还给了刘氏两下。那时刘氏哭嚷了没有,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急着出去同李老三他们喝酒。

全校尉皱起两道浓眉。他虽是武人,也大致知道这隻玉猫玉色油润,雕工精緻,连猫脸上几根鬍鬚也雕得栩栩如生。其主人必然不会是华安这样的守城老卒或是哪个低级军士,也不可能出现在华安家中。

他把玉猫捏在手里,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你说的那香芍娘子……总不是红香苑的香芍娘子罢?”那位香芍娘子艷名远播,她的罗带,岂是一个老卒能攀得上的。

哪知华安的头竟重重地点了又点,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了那张泥金帖。

全校尉虽然没见过香芍娘子,也没接过香芍娘子的泥金帖,却也看得出来,这帖子製作精美,且有熏香。帖上的文字更是簪花小字,揣摩词意也是风雅得很,倒确实像传说中那位名妓的作派。

然而这样一位长安名妓,如何会送王孙公子千金难求的泥金帖给华安?为何要约他在夜里相见?又为何偏偏是这一夜,华安的老妻幼孙会惨死家中?

“看来只好去会会那位香芍娘子了。”他站起身来,耳边传来小兵们窃窃的偷笑。他板起脸来,两道浓眉竖起,颇有威严:“此去只为公事,你们几隻小兔崽子休要胡思乱想!”

一个小兵凑上前来:“听人说,香芍娘子那里一杯茶就要好几两银子,校尉大人可要记得带够家当。”

红香苑

“红尘三千梦,香国第一家”。

若不是有这双联挂在门前,全校尉不敢相信,这样粉白的一带围墙,黛黑的两扇木门后面,竟会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门前两名青衣侍立,俱是眉清目秀,神色端凝,绝没有寻常秦楼楚馆那些姑娘倚门招手,罗帕迎风的招摇举动。微掩的门里露出一抹青痕,却是权作照壁的假山。用东齐来的太湖石堆砌假山,于上栽种青萝、蔓草来代替照壁是近些年达官贵人中才兴起的雅趣。只因太湖石等重黄金,公侯之家往往以斗假山为乐,实在没钱的则以常山石、洛川石等代替。红香苑的假山高不过丈许,却是不折不扣的太湖石。玲珑九窍,窍窍生烟吐雾,最大的一窍巧巧堪为拱门,一条石子小径从下穿过。全校尉俯身从洞中穿过,及出来时眼前又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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