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们,年轻人是侨师的同学,看来他出事了。侨师和我们厦大联繫紧密,大家都要小心。他会马上隐蔽起来,再根据情况与我们联络。
“玉凤不错。”他说,“临危不慌。”
我哪里是。我已经吓坏了,只怕被警察逮住证据:桌子下的书包装着一些禁书,要是落到警察手里,我们都得进监牢。
一位男生问老江:“有任务交代吗?”
老江说:“现在任务是隐蔽。”
那时候不敢多说话,大家匆匆离开。
我没回校,直接跑回家去。
有一个人在家里等我,母亲对他格外警惕,没让他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把他赶到后院天井,坐在水井的井沿上等我。母亲给了他一杯水喝,把厨房的后门打开,她带着亚明在厨房择菜,同时盯着客人的一举一动,有如便衣盯着一个“土共”嫌疑。客人还真不是嫌疑,肯定是“土共”,他是孙力。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从没到过我家。别说在家里,我们在学校里几乎从不接触,彼此没有任何关係,只因为三哥才打过两回交道。现在他来了,肯定有大事。我不能让母亲知道他是什么人,我还得让母亲放心,知道人家找我并无异常。
我说:“孙力你不去复习功课,到这里玩?”
他说学校提前放假,给大兵让位,老师学生都不服,考什么试?
母亲插嘴:“不考还不回家?”
考当然还要考,孙力家里已经给他寄来路费,让他买好船票,一考完试就走,从汕头转梅州。厦门这里眼看要打仗了,家人让他赶紧回去。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数学课本:“咱们在这里讲吧?”
这个孙力挺机灵。
我告诉母亲,过几天考数学,这门课我比较不放心,人家孙力可以,我让他帮个忙。学校里最近挺乱,所以到家讲。
母亲没吭声。无论是否相信,在家里在她眼皮底下读书,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搬了张小桌放在天井,拿两隻小凳,跟孙力一人坐一边。孙力从书包里取出讲义夹,装模作样打开,开始讲题。他牛头不对马嘴,说的根本不是高等数学,完全是欺负母亲听不懂。
刚好母亲带着亚明去楼上换衣服,她一离开,孙力把讲义夹一丢,直截了当:“你三哥让我找你,很急。”
“他呢?”我问。
“他有安排,事情交我办,让你帮我。”
我向他伸出一隻巴掌:“有条吗?”
上回三哥让他找我,怕我不信,拿张纸写上“是我”两字作证。这一次没写,因为我已经知道孙力的底细,事情比较要紧,写纸条反不安全。为了打消我的疑虑,让我知道孙力并非假传圣旨,三哥特地给了孙力一句口令,叫做“乖女流鼻水”。
“臭三哥。”我骂。
我不再讨纸条了,问孙力跑我们家是什么事,要我帮什么忙。
他指了指我们身边的水井。
“井怎么啦?”我不解。
里边可能有东西,我大姐留下的。
我大吃一惊:“电台?”
他让我小声。
“谁说它在井里?”
他说是我姐夫分析的。他要悄悄下去查一下。
“怎么可以!阿姆就来了。”
“你想想办法。”
几分钟后,母亲带着亚明回到厨房,看我们老老实实坐在小桌边做题,她没吭气。
孙力跑到井边,把吊桶放进井里打水。他打哈欠,说天气很闷,犯困,打桶水泼一泼脸提提精神。这些话是说给母亲听的,他想干的其实不是打水,是打桶,设法让水桶掉进井里。把水从井里打出来是力气活,把桶丢进井里容易多了,难得他装模作样,小心翼翼把吊桶垂下井,左右甩动桶绳,让水桶在水面上翻过来,翻过去,最后倾倒于水面,灌水下坠,而后才揪起井绳。水桶离开水面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他适时失手,让桶绳脱落,一桶水连桶带绳一起掉下井去。
我叫唤:“孙力你会不会啊?”
他一拍大腿:“糟糕。”
母亲在厨房里听到动静,跑出来查看,发觉是水桶掉进井里,她盯了孙力一眼:“看你这么大个。”嫌人家白长个子,一桶水都提不上来。
孙力赔笑,说我们家水桶跟他们家的不一样,他不太会用。
“吃饭会。”
“阿姆,”我不想让孙力太难堪,“就是掉个水桶嘛。”
孙力说:“没事,我来捞。”
“不会打水,会捞桶?”母亲还不放过他。
他让母亲不必操心,他是乡下孩子,打水捞桶他从小就会。给他个桶钩就行。
母亲让我把桶钩找出来给他。家有水井,必备桶钩,桶掉到井里是常事,有桶钩就能对付。我们家的桶钩打有三个铁钩,用绳子把它放下井,让它沉到井底,左右搅动桶钩绳,提一提,感觉有点重,那就对了,一定是钩住了水下的吊桶绳;小心翼翼把桶钩提出水面,慢慢把水桶绳拉上井口,抓到手里,这就了事了。
这回没那么简单,孙力想从井里钩出来的不是故意丢下去的水桶,是另外的东西。但是他左钩右钩,每一次钩上来的都是那条桶绳,没有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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