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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和明台打了声招呼。

明台点头致意,然后走进教室去。国立女中的学生也减少了很多,女孩们带着长期吃不饱而显出的枯槁面色,她们还是比较喜欢明台的,毕竟他年轻又英俊。

明台上课的时候一直很认真,不过今天他的学生们显然心不在焉。也是,任谁在这样的氛围里都会感到惶惶。

快点结束吧。明台在心中这样想着。

他是教拉丁文的,往往最后要留十分钟来抽考前一天布置的课业,今天破例,课程一结束,他就宣布考试取消了,只交上那篇拉丁文作文。

学生们兴奋的小声欢呼,掏出课本,由前排的学生收了上去。

来交课本的女孩是个活跃的,和其他女孩比起来要大胆一些,她将一打课本放在明台的讲桌上,然后并不走,从身后拿出自己的课本翻开,送到明台眼前:

“老师,我有疑问。”

课本上有句拉丁文诗歌,用铅笔画了线,旁边标註一个小问号。

明台心下有些无奈。

这一句,可能是他用到的最多的拉丁文了,曾经被他写在无数封带着香水味的信笺上,送给无数位漂亮的姑娘,结果和他生命相交的两位姑娘,他都没有给写过。

他摇摇头,做出并不赞同的样子,却依旧用钢笔将那句话的译文写了上去:

彼即我 入我心锁 匙已失 彼长留之

“你学这个语法,过早了。”

他将课本还给学生,那姑娘做了个调皮的鬼脸,点点头跑回座位,几个女孩子一起传看那个本子。

明台送走最后一个女学生,自己才收拾好教案离校。走到门口旁边空地时,他照例看了看那株结香——依旧是枯死的。

这树是一个湖北籍老师带来栽在这儿的,本来能活,偏偏那年冬天太冷,受了冻。明台本来也不认识这树,他閒来虽然也研究花草,但也只是随便看看。

认识这花的是于曼丽

她说你看,这是梦花。我学湘绣的时候,曾经在花谱上见过的,传说这种花,相爱的人为它的枝条打一个结就表示永结同心。做了美梦的人打一个结,就可以成真。

她笑眯眯挽着明台的手臂:

“我们也凑个热闹好了,打个结吧。”

好啊,我和你永结同心。时隔许久在北平看到这棵树,明台恍惚的在心里应道。

可他面前没有于曼丽了。

那时候他怎么说的?他忘记了,反正自己岔开了这个话题,挣脱她的手叫嚷着去找郭骑云。那个时候的自己仿佛比现在幼稚十岁,于曼丽对他的深情和毫无保留让他胆怯抗拒,所以他觉得自己不爱她。

他其实只是觉得这爱吸引他泥足深陷,可他又舍不得自由,最后逼紧了自己,慌乱选择了程锦云。

我是个混蛋。

学校的老师发现那棵树一夜之间被人打满了结,本就虚弱的枝蔓更蔫了,没过多久,露出大限将至的颓败来。

“崔先生再打几个结,树都成疙瘩精了。”

明台是新来的老师,加上他人脾气温和,好样貌,拉丁文老师又紧缺,所以在学生和老师之间很受欢迎,见他喜欢那棵树,都开他的玩笑。

后来那结香真的死了,大家就又笑,说崔先生痴情哪家姑娘,愣是把树都肉麻死了。

明檯面上并不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但他每天路过,都要来看一眼。

他知道再怎么看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活不过来。

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曼丽,原来难的人是我。

(四)

阿诚回来得非常晚。

中央影院已经被戒严,今天五点以后宪兵队就开始上街上挨家挨户的搜索,他走不开。

他以为明楼已经在东厢睡下了,就自己摸黑去前厅换衣服,刚进屋,就看见沙发上隐约窝着一个人,阿诚紧绷的神经还没鬆懈,脚步神经反射般的轻轻后跳了一步。

“是我。”

阿诚在他出声前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走过去拧亮了檯灯:

“大哥,怎么不去东厢睡?”

明楼在灯亮的一瞬“啧”了一声,动静不大,但是阿诚心中一紧,明白他这是头痛了。

明楼头痛的时候有点畏光,这个事情只有阿诚知道。不仅畏光,还怕吵,任何微小的刺激传进他的脑袋里都像子弹炸裂在神经上。

阿诚旋即将灯按灭了。

“懒得动,几点了?”明楼艰难的从沙发上把自己撑起来,见光没了,忙说道:“没关係。”

“我看得见。”阿诚扶了他一下,放低了声音,借着月光看了看手錶:“快三点了。”

突然坐起来,头部血液的控流让明楼疼得咬牙,他缓了缓,发现不行,又重新躺了回去,拿被阿诚扶着的那隻手推了推他:

“我就在这睡了,你去休息吧。”

阿诚不鬆手,明楼经常头痛,但是这样严重的程度却鲜少。他低下头细瞧明楼的脸色,不知是不是月光映照的关係,那脸色异常苍白,额角一层微微发亮的薄汗。

“那怎么行,这里冷。”阿诚耐心的解释:“东厢炉子还热着,屋里也温度刚好,就几步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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