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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后来回想起来时,又觉得不自在。鼓励士气的讲话通常只对普通士兵有效,很少会对知识分子起作用。但现在,儘管高德里曼明明知道邱吉尔的表演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讲话的抑扬顿挫都像交响乐一样,是在事前安排好的,然而,对他还居然起了作用,就好像他是中学板球队队长,在赛前最后一分钟聆听教练的告诫一般,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他回到办公室,抓耳挠腮地想做点什么。

他把雨伞放进伞架,把湿淋淋的雨衣挂好,在橱柜门里的镜子中照了照自己。毫无疑问,自从他成了一名英国反间谍人员以来,脸上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一天他偶然翻到了一些一九三七年拍的照片,那是在牛津的一个研究班上和学生们的合影。当年他的样子比现在看起来还要老:脸色苍白,头髮稀疏,胡茬不净,还穿着退休的人那种不合身的衣服。如今稀疏的头髮已经不见:中间秃了头,只像修道士似的还有一圈头髮。现在他的衣着不像教授,倒像个企业家。虽说可能是他的想像,但依他看,他的下巴变得更坚定了,双眼益发炯炯有神,而且更认真地刮脸了。

他坐到办公桌后,点燃一支烟。新添的这习惯并不好,引得他常咳嗽,他本想戒掉,却发现已经上瘾。在战时的英国,几乎人手一根香烟,包括一些妇女在内。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们正做着男人的工作,添些男人的坏习惯也是理所当然。他吸了一口香烟,嗓子发痒,便咳嗽起来。他在一个充当烟灰缸的壶盖里把烟掐灭了。

他回想着与邱吉尔的会面。麻烦在于,他所收到的激励是要他去做一件不大可能的事,而那番激励又没有给他任何具体的启发。他回想起他写过的一篇论文,研究的是一个名叫托马斯的中世纪苦行僧。当时,高德里曼为自己选定了一个重要性不大却十分棘手的研究课题:搞清楚那位修道士一段为期五年的旅行的行程。在这五年间,托马斯有八个月行踪不明,不是在巴黎就是在坎特伯雷,高德里曼也定不下来,这对全篇论文的价值影响极大。他所使用的资料根本没有这些记载。如果那位修道士的行止没有记载,那就无法发现他在哪里,事情就是这样。高德里曼当时年轻气盛,不肯相信就是没有记载,于是,他从一个假定出发:托马斯既没在巴黎也没在坎特伯雷,那他就一定在两地之间的途中。经过锲而不舍的搜寻,他最后终于在阿姆斯特丹一座博物馆的航海记录中发现,托马斯登上了一艘驶往多佛的船,而那艘船被风吹离了航线,最终在爱尔兰海岸沉没。这篇历史研究的论文使高德里曼得以升等为教授。

高德里曼心想,自己也许可以将这种思维方式用于搜寻费伯。

十分可能,费伯已经淹死。不然,他此刻大概也已经在德国了。这两种可能性都是令高德里曼无计可施的,因此应不予考虑。他应该假定费伯还活着,而且到达了某一处陆地。

他出了办公室,走下一段楼梯,来到地图室。他的舅舅特里上校正叼着一支烟,站在一幅欧洲地图前,思考着。高德里曼清楚,这是陆军部近来常有的场面:高级军官凝神注视着地图,默默盘算着战争的胜败。他猜测,这是因为全部计划已经制定,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动,对那些作出这一重大决策的人来说,已经无事可做,只有坐看他的决策是否正确了。

特里看到他进来,便说:“你和那位大人物处得还好吗?”

“他在喝威士忌。”高德里曼说。

“他成天都喝,但从来没见对他有什么影响。”特里说,“他说了些什么?”

“他想要用盘子盛着‘针’的脑袋。”高德里曼走到挂着大不列颠大地图的那面墙前面,把一个手指放到阿伯丁的地方,“如果让你派一艘U型潜艇来接一个要求出逃的间谍,你认为潜艇离海岸线最近的安全距离是多少?”

特里站到他身边,看着地图:“我不会近于三海里。不过最保险的做法还是停在十海里开外。”

“对。”高德里曼沿海岸线画两条平行的铅笔线,分别在三海里和十海里处:“现在,假如你是个业余水手,从阿伯丁驾一艘小渔船出海,航行多远会感到紧张呢?”

“你的意思是说,乘这样的小船,合理的航程是多少?”

“不错。”

特里耸耸肩:“问问海军吧。我是说十五至二十海里。”

“我同意。”高德里曼以阿伯丁为圆心,二十英里为半径,画了一条弧线,“瞧,如果费伯还活着,他要么回到了陆上,要么在这个范围之内。”他指着两条平行线界定的弧线以内的海域。

“那片海域中没有陆地。”

“我们还有更大的地图吗?”

特里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张苏格兰的大比例尺地图。他把地图铺在桌面上。高德里曼把墙上地图上的铅笔线,照着画到这幅大地图上。

在这一地区仍然没有陆地。

“可是看哪!”高德里曼说。就在十海里线的东边有个又长又窄的小岛。

特里凑近盯视着。“风暴岛。”他读着地图上的地名说,“太贴切了。”

高德里曼打了个响指:“我敢打赌他就在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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