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台城阳光明媚灿烂,庭院树上的鸟儿在婉转吟唱,但庾冰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十日,只有十日,自己那饱经忧患的外甥皇帝便大限已到,留下了一个刚满周岁不久,一个才生下两个月的儿子!这江山,这江山……便留给婴儿来执掌吗?
虽然心乱如麻,他的思维依旧冷静。他挥退张御医,唤来仆役,道:「你去看看,范侍郎在不在?如果在,叫他速来见我。」
范侍郎就是范汪,南阳人,任庾亮的佐使达十余年之久,是颍川庾氏的亲信,目前任中书侍郎一职。但庾冰此时找他,却是因为他善于医术。
不一会儿,范汪便随着仆役来了,居然还背着药箱。他的神态很沉静,拱手道:「我料到大人会找我。」
庾冰十分欣慰,当即请见皇帝司马衍,道:「臣知范汪乃当世良医,医术不在御医之下。」
两人在台城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内侍来传旨,「宣。」
第二十六章
庾冰、范汪对望一眼,跟随内侍,来到司马衍的寝宫式干殿。虽然是六月天气,寝殿内却不像往日,放置冰盆,殿内帷幕低垂,并不透风,榻上的司马衍面色蜡黄,面颊都凹陷了。
「陛下。」两人跪下行礼。
「平身。」司马衍道,语声十分微弱。
庾冰道:「范侍郎精于医术,陛下,可否让他请脉?」
司马衍微微苦笑,「可以。」
范汪上前两步,跪坐在榻前,稳了稳呼吸,将手指搭在了司马衍的手腕上,良久,才收回手。庾冰向他看去,范汪微微摇头。
「朕……是否无救了?不要瞒我……」
「陛下!」范汪垂首无语。看脉象,竟是绝脉,御医诊断无误,只怕真的是胎里带来的病。
司马衍嘆了口气,道:「你下去吧。」语声中竟有一种知道天命的豁达。
范汪轻轻地退了下去,司马衍转向庾冰,道:「三舅……」
庾冰眼眶一酸,热泪夺眶而出,道:「陛下……」
「三舅,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二舅的事……」
庾冰心里钝痛,摇摇头,道:「臣不怪陛下,二哥他是,咎由自取。」
司马衍欣慰地笑了,「三舅能这么说,朕就放心了。丕儿,丕儿还小,我走之后,还请三舅倾力辅佐他。」
不料,庾冰却跪了下来,道:「关于储位一事,虽然陛下会责怪,但臣不得不冒死进言。」说完,便重重地磕下头去。
「储位?」司马衍沉默了片刻,道:「有何话,你就直说了吧!」
庾冰正色道:「当今天下,石虎在北方虎视眈眈,时有南侵之意,咸康六年,还联络成汉国主李寿,想夹击我朝,幸好成汉群臣谏阻,李寿才改变主意。而位于东北的鲜卑燕国,虽然奉我朝为正朔,但以臣估计,慕容皝不过是远交近攻,未必出自真心。如今外患方大,国赖长君,虽然大殿下聪明颖悟,但毕竟年纪太小。臣请陛下……立琅琊王司马岳为皇储,以承大统!」说完,便重重地磕下头去。
「这,你让朕想一想。你且先退下吧。」司马衍的声音变得很嘶哑。
庾冰行了个礼,轻轻退了下去。
又一阵晕眩袭来,司马衍死死地掐着太阳穴,忍过这阵晕眩,吩咐道:「抱丕儿来。」
不一会儿,周贵人、奶娘抱着司马丕来了。司马丕刚吃过奶,精神很好,见了司马衍,伸出小手,道:「互皇,抱抱,抱抱……」
司马衍强笑着握住儿子小小软软的手。他的手,这么小,这么软,这么无力,他能握住这虎狼环伺的江山吗?如果有大臣倾力辅佐……但自己的舅父、庾氏家主已经表示,支持二弟,而司马丕的生母周贵人出身低微,嫡母杜皇后、杜氏之父杜乂又均已去世,后族也无人支撑。
心中又酸又痛,终于眼眶一热,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丕儿……」
「陛下……」周贵人死死咬着唇,咽下喉咙里破碎的哽咽,司马衍留恋地看了她一眼,无力地收回手,微弱地道:「你们退下吧。」
不久,司马衍传旨,召见庾冰、司马岳。庾冰接到旨意,心下大定,知道司马衍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建议。
司马岳却是一头雾水,来到式干殿,见到往日虽然清瘦、但精神矍铄的皇兄病成了这副模样,眼泪夺眶而出。
「皇兄……」
司马衍却很欣慰,阿岳自小和自己亲近,又是心善之人,想必他即位后,一定会善待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抚着跪在榻前的司马岳的手臂,道:「二弟,别哭了。听我说……」
「皇兄。」司马岳抹了抹眼泪。
司马衍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的庾冰,道:「舅父建议,立你为储,朕答应了。」
「什么?」司马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看司马衍,又看看庾冰,却见庾冰对他微微点头。
殿内迴响着司马衍微弱而低沉的声音,「三舅说的对,国赖长君,这副担子,朕便交给你了。但你要答应朕,一定要善待丕儿和奕儿。」片刻之后,又道:「也善待周贵人。」
「我……」司马岳心乱如麻,这些年他担任侍中、司徒,对朝事日渐熟悉,也不像当年是閒散王爷时,那样排斥政事了。
司马衍与庾冰两道目光盯着他,期冀、酸楚而热切,司马岳终于重重磕下头去,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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