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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邬中跳下车,恍恍惚惚走进值班室,在那里查了住宿登记簿,江醉章和刘絮云是分住两个单间的。

他首先来到刘絮云的房门口,敲了几下,停下来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响。连续敲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重,还是没有反应,心中便已明白了,又去敲江醉章的门。

他敲得很轻,节奏也很慢,又轻又慢间断无常的敲门声包含着警告的意思。里面照样没有反应,邬中照样不断地敲下去,一分钟,两分钟,二分钟,总共过了五分钟。

房门无声地拉开了一条缝,刘絮云的眼睛躲在门缝后面。邬中用膝盖一顶,门开大了,他迅速挤了进去,紧紧逼住刘絮云往里走。刘絮云惊骇得身上哆嗦,步步倒退,偷眼望了一下床上。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企图以攻为守,说话的口气很硬。

“我来找你。”邬中凶恶的眼睛在半黑暗中闪着冷光。

“你……你……”刘絮云究竟心虚而害怕了。

邬中逼到写字檯跟前,抬手揭掉灯罩上的报纸说:“为什么把光线罩得这么暗?”

“江主任睡着了,怕影响他。”刘絮云往床上指了一下。“江主任睡着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他……他喝醉了,我怕他出毛病,坐在这儿守……守着他。”

此时房里的三个人都很紧张,各人想着各人的主意。邬中明知江醉章并没有睡着,也根本没有打算找他的麻烦,但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好事,就应该让他知道,瞒是瞒不住的,撒谎是没有用的,使江醉章心中有数,这就是目的;刘絮云当然亏理,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她不能放弃撒谎,而同时也做好了思想准备,邬中要实在不知趣,她也并不怕他;江醉章不管怎么样,精神是紧张的,他密切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希望刘絮云的撒谎成功,万一不成功,他就自己出面,料他邬中也不敢怎么样。

邬中继续凶恶地逼住刘絮云,冷不防问道:

“为什么头髮蓬鬆?”

“我……”刘絮云答不出来。

“说!”

“是……”

“是什么?”

床上动了一下,江醉章咂咂嘴,假装半醒地问道:“谁在这里吵啊?”

“主任,”刘絮云得救了,“邬中来了。”

“这么晚了,来做什么?”江醉章仍旧躺着。

“主任,请您起来。”邬中说。

江醉章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故意问刘絮云说:“小刘,我睡了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了。”

“你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是啊,我怕主任……”

“辛苦你了。”他转脸对邬中说,“你不要多心,我今天喝多了,还在厕所吐了一场,小刘怕我出事……”

“我知道!”邬中言外有音地打断江醉章的话。

“你来有什么事?”江醉章不高兴地问。

“陈政委要我来请你马上回去。”

“做什么?”

“家里又死人了。”

“谁?”

“李康,用手枪自杀的。”

“这个人哪!”江醉章冷淡地说,“这一搞不就成了双料叛徒?”叛徒二字说得不硬。

“还有,”邬中说,“周总理亲自打来电话,叫彭其到北京去。”

“谁打来电话?”江醉章吃惊。

“周总理。”

刘絮云慌了,江醉章哑了,邬中垂手无力地靠写字檯站着。半天过去,才听江醉章含含糊糊地咬牙自语了一句:“隐患不除,休想睡觉!”

第四十三章 工蜂

一场大雨洗净空气里的灰尘,初冬时节的阳光柔和地抚照着海洋和大陆。海城南隅在晨光下色泽鲜明,安详宁谧,节奏均匀的呼吸声与海涛共振,哗啦!哗啦……!

城市刚从恶梦中惊醒,全身酥软麻木,懒洋洋的,每一个细饱都有共同的感觉。大字报褪色了,久经日晒雨淋、风吹浪打,早已凋落残败,颓废不堪;高音喇叭的吼叫声只剩奄奄一息;每个家庭的书架上都堆满了红色塑料封面的语录本、选读本、老三篇、老五篇、文件彙编、诗词解释等等,都被灰尘覆盖着,一睡不醒;早请示、晚汇报已很少有人再搞,谁也没有明令取消,都是自动荒废的;收集像章的热潮已接近尾声,批斗游街的积极性已消沉下去。只有新学的业余木工们劲头十足,大有掀起更大热潮的趋势。家具的式样在不断翻新,新陈代谢之速,可与文化大革命中风云人物的上台与下台相比。

在一个极不显要的角落里,充满了一种与外界、与本身都不协调的朝气。昨晚,三个将军的女儿睡在一床,她们是陈小炮、彭湘湘和李小芽。开头是劝慰声和哭泣声夹在一起,后来是挽袖子,挥拳头,兴奋的长谈,再后来又出现了意外的欢喜,因为湘湘的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他带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带来富有感染力的乐观的言笑,带来与困难作斗争的鼓舞力量。他和孩子们在一起促膝长谈,隔壁朱大娘的公鸡叫过两遍了,才催促着女孩子们上床睡觉。而他自己,还在两间房里左看看,右看看,到处摸摸,继续磨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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