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炮只顾发她的议论,却没有注意到湘湘的情绪在急剧变化,一声深沉的长嘆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怎么啦?”她诧异地问。
“你讲得对呀!”湘湘忧郁地说。
“可是,”小炮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我不该讲?”
“不。”
“干脆!”陈小炮扔掉手里的荔枝罐头,“说就说个穿。我告诉你呀,你爸爸的事还没有完呢!我听江部长跟我爸爸讲的。还不知道明儿拿他怎么整,你可要有点思想准备。哎呀!吃吧!吃吧!别唉声嘆气了,嘆气有啥用!你又不能当保皇派,想保也是保不住的。最好是抓紧时机,吃!来呀!”她两下就把荔枝罐头撬开了,拿了一把小刀子递给湘湘,“用刀子捅,少讲些客气。”湘湘将小刀子伸进罐头瓶又退了出来,摇了摇头说:“不想吃。”
“你这个人这么难改造!”小炮夺回小刀子,一捅,穿上两个糖水荔枝,硬塞进湘湘嘴里去,惹得湘湘苦笑了一下。“你看我,”那殷勤的主人自己也捅了两个放进嘴里,一口就吞掉,然后连罐子带刀子全部交给她的客人,“快接住,咖啡煮好了。”
她一边倒咖啡一边溜了客人一眼,见她又把罐头瓶放掉了,便说:“别那么多愁善感的,像林黛玉一样,没出息!你以为我们比你们好得了多少?就在你爸爸向吴法宪开火的时候,我爸爸也差点打了个电报去支援,稿子都拟好了,电码都翻成了,报务员就要按键钮的时候,爸爸听到了消息,林总表态了,说那是罢官夺权的阴谋,我爸爸才叫不要拍了。这些,上头全知道。我爸爸比你爸爸好不了多少,说不定先整垮你爸爸,回过头来再整我爸爸呢!要倒霉,咱们只是个先后问题。吃!赶快抓紧时机。就是别尽穿那白袜子黑皮鞋,多不自在呀!走个路都要受拘束,弄得不好还要打起泡来。我呀,总有一天会要把解放鞋都扔掉,光着脚,像渔民一样。”
主人又吃了一阵,客人仍旧不动手。
“算了!”陈小炮扔掉小刀子,“不吃荔枝,咱们来吃蜜饯,好的在后头呢!”
所有的食物都是乱扔在小柜里,惟有那北京蜜钱是压在枕头底下的。
“谁给你带来的?”湘湘问。
“江部长,宣传部的江部长,江醉章。”
“他那么关心你呀!怎么没见他给我带点什么回来?”
“那谁知道!他愿意关心就让他关心吧!有吃的,我不怕多。”
“你常到他家里去玩儿吗?”
“我才不去,那个人很讨厌!戴着个近视眼镜,进门就笑,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他笑得张着个大嘴,门牙又长,牙眼又浅,像条鳄鱼。”
“人家那样看得起你,你怎么会还要臭他呢?”
“我臭他?我才没有臭他哩!他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嘛!”
“那你就别吃他的东西。”
“东西是东西,他是他,东西是工人做的,钱是人民给的,又不是他生出钱来,他更不会做什么吃的。东西从北京到南隅,是火车运来的,跟他有什么关係!”
“你可不要对他太不礼貌了,他现在是我们兵团最吃香的人物。他的长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广播里广播啦!写了一篇又一篇,每回都在关键时候拿出来,真会选时机。”
“我知道!就因为他会写那嗷嗷叫的文章,听说在中央找到了硬邦邦的靠山呢!你知道那靠山是谁吗?”
“听说……哎呀,你别问了,咱们甭扯那些政治上的大事,连我们的爸爸都扯不清楚,我们别去挨边。”
“不扯就不扯,吃蜜饯,快来!自己动手。盒子里有签子,干干净净,拣一根签吧!哦!忘了,要把哥哥叫来。”
小炮打开门,跑到隔壁房门口,一阵猛擂,高声大喊:“哥哥!哥哥!快来!有好吃的,听见没有?有好吃的。”接着,房里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声:“啥好吃的呀?”“不告诉你,你出来吧!我们吃完了你可别怪。”她擂一阵,叫一阵,便跑回自己房里来。刚刚坐下,又想起什么,站起来跑去打电话。她跑步的声音,推门的声音,几乎要把房子震垮了。只听她对着电话筒大喊:“我不找李副司令,我找他的女儿,李小芽,我要李小芽。”过一阵,大概是李小芽接住电话了,小炮又喊:“小芽,快到我这里来,有好吃的,湘湘也在这里,快来呀!……怎么,你害怕?怕什么呀!时间还早,不到九点钟。……不来?不来不行,我派个人来接你,等着!”呱的一声响,电话筒放下了,又去捶她哥哥的门。
“他在干啥呢?把门关得死死的。”彭湘湘说着,也走到她哥哥门口去。
门终于开了,一个戴紫框眼镜的高个子青年人露出脸来。看那样子,好像是刚从床上拖起来的,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
“小盔你在干啥呀?”湘湘问着挤进门去。
“画画儿。”
果然不假,桌上、床上、凳子上和地上,到处都是绘画纸、铅笔、木炭条、橡皮、油画笔和颜料之类的东西。日光灯管吊在能碰着眉毛的高度上,靠墙处还有一面大镜子。跟镜子一起排队的,是断了手臂的石膏人,贝多芬的石膏像,由几何块块组成的脸皮,石膏手,石膏腿,石膏脚,石膏鼻子,石膏眼睛,石膏耳朵,单单只缺石膏做的头髮丝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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