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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国饭也不吃,按老头子建议,真从报上摘了几段抄送工作组。

临到开会批判谢三省,接过列印稿,保国懵了。洋洋万言,没有一句话是他写的!断章取义、无限上纲、尖刻恶毒,形同泼妇骂街。会场上几千人等着呢,明是架上去了;他只得照本宣科地念上一遍。

这发重型炮弹给谢三省定了性。当即作为小“邓拓”被看管起来。

谢三省父亲在上海交通银行干了近四十年,为留用人员,人称“三朝*”。谢三省从工学院金相系毕业,分到与专业毫不相干的屠宰厂,安排在行政科抄抄写写。这个大学里高材生眼看专业难以有成,不甘寂寞,写些文章。是市作协会员,小有名气的业余作家,厂文学社副社长。他痛恨父亲反动历史,真诚自觉地改造世界观,遵守厂纪,工作兢兢业业。每逢节假日主动加班做工作,或打扫厂区卫生,或到车间义务劳动。他是下车间认识保国的,对文学的爱好加深两人友谊。他很羡慕保国的家庭出身,努力发现并学习朋友身上工人阶级的优良品质。保国有天对他说:“车间里工人喜欢开些粗鲁玩笑,你不会见笑吧?”谢三省慌忙讲:“不,不,工人做活累了,轻鬆轻鬆。……我还得学习学习呢……”惹得保国捂嘴直笑。比之刘立言,虽然同为青年大学生,就其家庭出身和经历审视,他缺乏底层生活经验,独立生活能力差,更谈不上“应变”二字;因而,谢三省较为天真、单纯、书卷气浓厚。刘立言却是精明、干练、儒雅里隐藏桀骜难驯,富有叛逆精神。谢三省简直只有立言初中时代的认识水平。甚至比一贯逆来顺受,最终宁死不屈的刘立德都不如!在惯用的软硬兼施手段下,他听信“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的劝诱,违心地检讨自已“散布三反论调,与邓拓呼应”“思想深处怀念旧社会”。市委秘书长看了谢三省的“自供状”,在上面大笔一挥:开除公职,戴上右派帽子,劳教三年。

批判“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的资反路线,谢三省始得*解脱。保国却背上沉重十字架。

继红同二司战友到肉联串连点火;当初,她力主哥哥批判朋友,现在反过来鄙视保国。见了哥哥嘴一噘,喊他:“资反路线的黑打手!”谢三省等受*的人,成了她的亲密战友。

经过革命洗礼,谢三省充分认识资反路线的残忍本质,感激伟大领袖给他第二次政治生命,焕发从未有过的政治热情,改名“谢向阳”;他揭竿而起,造了反,树立战旗,加入工造总司,决心紧跟毛主席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

受到批判的保国想同谢向阳作次深谈。谢向阳一笑:“没关係,主要错误不在你身上!”口气和神态拒人于千里。说毕,快步离去。他现在是工造一名负责人,忙着呢!

望着谢向阳远去背影,保国内心暗暗喟嘆:绳子扯断了再接上,永远有疙瘩啊!他惋惜又痛苦。最叫他难堪的是班组里陆哈巴。见面就高喊:“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理!”刚走过,吐口唾沫,大声说:“卖友求荣!”这小子仗着出身好,政治学习打瞌睡,常遭保国批评;有几次,趁厂里司机办事,竟然擅自将汽车开着转悠,差点撞倒围墙。运动初期“触及”他一下,怀恨在心。这么一个老落后分子,此刻倒讥笑他了。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

当着大伙批资反路线,批那位市委副秘书长,他只能先揭发,后检讨;违心地夸大自已的私心,想将别人鲜血染红头上“顶子”。除此,再派不上任何用场。自小,保国受父亲影响和教育,靠拢组织,团结群众,努力工作——每每有种众星捧月的成就感、自豪感、满足感;这些已经成为他存在价值的体现,简直就是灵魂,不可须臾或缺!而今,他这个血统工人的后代、老共产党员的儿子、历次运动的积极分子却遭到冷落!他尝到往常形容人家的那种滋味:为历史所抛弃,跌入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保国的心被啃啮着。这个能将两、三百斤死猪甩来甩去的汉子,有天喝醉酒竟然抽抽咽咽地哭泣起来,指着父亲放肆地喊叫:“我不该吃你的药啊!”武汉俚语,听人指点干了错事,称之:“吃了药”。大明大白地报怨老头子当日的建议。

李卫东理解表面温驯、内心好强的儿子的痛苦,开导保国:“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是个锻炼。爹在单位还被架飞机呢!”坐在一旁的胡荷花牙缝里“呲”一声,霍地起身说:“活该!毛主席说,凡是喜欢整人的人,整来整去,总有一天会整到自已头上的!”说罢这段小女儿教她的语录,扭身上楼。李卫东觉得好笑,这堂客事事好强,大约当初没听她劝阻,批了小谢,现在就幸灾乐祸。

实际上,胡荷花并不仅仅为儿子没听她的话;平素,听杜玉章谈及丈夫在厂里作为,老用她父亲教导的:“多栽花,少栽剌;恨人必穷,恨土必富”古训劝告男人。李卫东不听。却驳她:“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回可不应验了?还带累儿子被人骂。不是活该是什么?

李卫东盯着老婆在楼梯上转弯,才回头安慰儿子:“万丈高楼从地起。只要基层党组织信任你就行!群众没关係的。这是我几十年的经验。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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