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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鹏怎么也没料到,灾祸会降临自家头上。

军区文工团有人贴出大字报,指控石月琴支持排演《海瑞骂皇帝》是与吴晗南北呼应,将她和该剧导演、主演打成“三家村”。连最初指示她按毛主席讲话精神排戏的军区首长也反过来揭发她。石月琴既悲愤又绝望。陈爱华一字一板,发指示般安慰妻子:“要相信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会事实求是,党的政策是英明的。要经受住考验……”石月琴浑身颤抖,捂着嘴,无语悲咽。以几十年经验,耳闻目睹反胡风、反右派中箭落马者的悲惨下场,深谙中国文字狱的厉害,她没有勇气挺住。晚上,石月琴吞下整瓶安眠药,离开了这个充满恐惧的人世……李继瑛扑在婆婆身上失声痛哭。陈爱华铁青着脸,抿紧嘴踱来踱去,一言不发;已经当上团长的陈志鲲对社会上闹轰轰、乱揪乱斗早就看不惯,讥为儿戏。没想,火竟烧到自已家里了;大为震怒,不由摸摸腰里手枪;只一瞬,手又垂落了,说出半句话:“革命……”志鹏接着哥哥的话:“革命革到老子头上了,这命有什么革的!”他蓦地扑上前,要抢过哥哥的手枪,让志鲲一把抱住。陈爱华阴沉着脸,目光如炬地盯着小儿子:“你认为还不够,还要把你哥和我搭进去才好,是不是?”继瑛悲切地、柔声地央求道:“志鹏,你…你不能这样啊!”志鹏腿一软,跪下了,两隻拳头死命地打自已的头,呜咽着:“好,好,妈!妈妈!我…我听了…”

那刻,好多“红五类”红卫兵神气活现,为所欲为地在外面抄别人的家;回来时,发现自已的家却让人抄了!真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实明摆着,在那杜撰的革命理论和苛刻的阶级分析之下,正如毛泽东引用的一句古语所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没有谁的屁股那么干净,没有那个家庭那么纯粹!皇帝还有三门草鞋亲呢!找个由头整治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陈家的遭遇,认真说来,算是体面的呢。

陈家的人比之梅竹商店的哀恸,显得更压抑,没有放声悲号,只是默默地流淌眼泪!

胡荷花呼天抢地、捶胸顿足、骂骂咧咧,哭得透不过气踉跄进门;继红喊声:“姐!”扑向继瑛,娘仨抱头痛哭,哭作一团;保国叫句:“伯父!志鲲哥!”站在石月琴尸体前无声流泪;李卫东连换三种称呼:“爱华…亲家…陈书记…”便没词儿,低头站在房门口。这一切,志鹏似乎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跪在地上独自啧啧有声,冷笑着。继瑛以为小叔子大悲之下精神失常,连连呼唤:“志鹏,志鹏,”;志鹏兀自古怪地笑着。大家不由相顾失色。

后花园飘来栀枝花香。这花香不似往日象征幸福的甜蜜,只使人想起花瓣的苍白有如 裹尸布般色彩。气氛凄凉、凝重而肃穆。人们哪知道,像禅宗的顿悟,霎那间,志鹏窥透世事的禅机,要作独立思考。传统的说法,“自杀即是背叛”。他原以为天经地义。现在看来,一个备受作践的人,连死的权利都让剥夺了,同野蛮的基督教义有什么区别啊!

没过多久,左得明不知从哪里搞来材料,在石家院子门口刷出大字报,揭发陈爱华是河北沧州大地主的儿子,曾在“北平军人反省院”写过自首书。左得明一反唯唯诺诺,当提提,拍马屁的狗腿子姿态,公开讥笑志鹏是“地、富、反、坏、右、叛徒、走资派”出身的“黑七类”。要不是喊了就跑,志鹏的拳头打在他那狗头上了。

陈爱华夫妇对儿子的传统教育十分严格。志鹏不像有些高干子弟,处处表现出血统上的优越感,言行张狂;他更瞧不起倚仗爹妈权势的纨裤作派。有段时间,满街贴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人们争论“绝对如此”或“基本如此”,他觉得幼稚可笑,不屑一顾。他倒更欣赏遇罗克的“出身论”;他的观点受到许多有识之士讚赏。实际上,潜意识里,他只是在形而上的层面作思辩。左得明的做法激起他的逆反心理。父母的问题固然投下浓重阴影,自已毕竟禀有高贵血统。不是自已父辈枪林弹雨地浴血奋战,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岂非还在水深火热中备受煎熬?如今,恩将仇报,他们中的一些不安份者,记恨平素受到的批评处理,或者就是要搞阶级报復的阶级敌人,趁*之机,竟将斗争矛头指向功勋卓着的各级领导干部!这种现象太不正常了!哥哥志鲲给他一张北京“联动”的“通告”,呼吁干部子弟:“起来保卫党的各级组织和优秀、忠实、英勇的领导干部。”但是,武汉的高干子弟少得可怜,儘是“松包”。志鹏决定去北京看看;有可能,从北京组织人“杀”回来,打开局面。于是,他北上了一趟,住在东交民巷一位父亲战友家里。不久,这家人也遭了难。蒯大富的“三司”对“联动”大反击,谭力夫被扭送公安局。陈志鹏怏怏而回。

武汉的形势瞬息万变。红五类的红卫兵,只会打死老虎;在新形势下简直无所作为。许多人发表声明退出了。李继红、左得明加入新成立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即简称“二司”的造反组织。运动初期,抄家、打人、砸烂、横扫,打砸抢抓抄的一切罪过统统由“红卫兵”捡了帐,人们蔑称“三字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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