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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东了解刘袁氏,虽说一字不识,极其聪明。有些帐,柜上的人还在扒拉算盘,她心算着,张口就拿出了。李佑东刚来的第一年,自以为行情业务都熟悉了,又帮表哥做成几桩漂亮买卖,志得意满。瞧甫轩每逢大事总要问过嫂子方才决断,很不高兴。刘袁氏明明瞟见佑东在撇嘴,依旧说出主张,随后,和颜悦色地以讨教口气问:“你说呢,老表?”李佑东嘴一嘟:“表哥是问您家嘛!”刘袁氏笑道:“哟,你是甫轩的表弟,又不是他表妹,还同我吃醋?”这话说得他和表哥卟哧笑了。李佑东讲:“做生意有时要当机立断的。”刘袁氏回答:“戏文里不是说,‘三思而后行’么?”事实证明,表嫂的做法稳妥。刘甫轩后来对他讲:“你嫂子是女中豪杰。那年我背包私盐,被何佩瑢的缉私队盯住,慌慌忙忙跑回家。她正在烧火做饭,听说有人追来,将一包盐倒进水缸,再把麻袋塞进灶里。缉私队闯进门到处搜不着,问我刚才背的什么,你嫂子回答,没看见我烧水等米下锅?说着,指指墙边装米的麻袋。缉私队看那麻袋,拿不准是不是我刚才背的东西。听见灶里劈哩叭啦作响,又问,是不是盐烧得响!你嫂子抓把干柴丢进火里,说,听吧,干柴烈火,自然劈哩叭啦!咽得汉奸们无话可说。咳,那包盐可是整个家当呀,倾家荡产不说,抓进日本宪兵队肯定掉脑袋的!后来,把缸里水一煮,盐还白细些!”;做香烟、卖棉纱,刘甫轩固然很顺手,刘袁氏从不依赖男人。常将私房钱拿去单独干。抗战胜利,刘袁氏买进美国配济品销售,又盘下急忙回国的一个日本人的南货店,大赚了一笔。刘甫轩买上海帽店的三百两金子,有一半是刘袁氏出的呢。

这女人比表哥精明、胆大;不过,听口气,防线开始崩溃了。于是,李佑东再加一句:“他们说,不交钱就把铺面卖了顶……”这点正是刘袁氏担心的,最终从楼梯下挖出两篮大洋缴上了。心疼得伊心里只是痛骂:抢犯!全是那抢犯头子毛泽东怂恿他们胡来的!

刘甫轩解脱回家,听说被逼交出最后家当,长长嘆口气说,只有跳河算了!刘袁氏流着泪劝道,伢们都还小,你走了,他们怎么活呢?刘甫轩回答,你没听说,好几家都是用绳子串着一道投了江?我们也用绳子串起一道死,不是都不受罪了?刘袁氏摇摇头,除死无大病,讨饭再不穷!那年,铺子被日本人烧光了,不也活下来了?……在妻子劝说下,他最终放弃轻生念头。但是,简直没做生意,惶惶不可终日。

申请停业,店员工会不准。停了业,店员工人靠什么生活?

李佑东凭着活络的脑袋,能说会道的嘴巴、读的两年私塾,从店员工会脱颖而出,当上干部,入了党;成天东奔西跑,开会学习,由刘甫轩发薪水。刘袁氏发觉哄她挖出银元上缴,是上当了,对老表极不满:“这样整天不做事,我们拿钱养着,算的哪回事?”胆小厚道的刘甫轩答道:“可以,可以。有自已人在工会干事,多少有点照顾。街上打了多少老虎啊!我家划的基本守法户嘛!”刘袁氏大不以为然:“又没偷税漏税,没行贿拉干部下水,更谈不上偷工减料,盗窃经济情报。是本来的事。谈不上照顾不照顾!”刘甫轩指指巷道对面房屋,摇头不语,满心惶恐。

这一年,天津百货公司的黎登荣兄弟俩,也就是靠棺材里烟土发财的货郎的两个孙子,受不住严格审查,一个上吊身亡;一个跳江死去。黎登荣的小老婆陈杏枝对刘袁氏讲:“登荣死得冤屈哪,夜晚常听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唉声嘆气,还把门窗一开一关,嘎嘎直响。我真害怕呀,赫得我整夜睡不着……”刘袁氏固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不好多说,劝解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你这么年轻,又无儿无女拖累,再找个人走了算了!连登荣的老婆都躲得远远地,你还守什么呢?”俏丽的姨太太抿着嘴儿点点头。

没过多久,陈杏枝真嫁给一个南下干部,脱下旗袍,换一身列宁装,将家具搬走了。

但是,黎家的嘆息声和门窗开阖声并未停止,黎登荣的阴魂依旧作祟。每至夜深人静,没有人敢路过黎家门口。那年头,有很多这样的空房子,不要钱也没人去住。

李佑东一直住在刘家,他看出刘袁氏心生反感,成天对自已冷着脸。更主要的是,他越来越觉得应当与表哥拉开距离,划清界线。这样,他表示不信邪,带着老婆、孩子住进黎家。他说,神鬼怕恶人,自已杀气大,镇得住。说也怪,自从李佑东搬进去,黎家果然平静了。胡荷花按乡下观念解释:“人要饭撑,屋要人撑。屋大人少,麻雀老鼠跑来做窝,自然不清静。时间长了,房屋会啄烂啃破,朽掉垮掉呢!”

人们都佩服李佑东。他自已也认为确实比一般人有头脑、有见识、有胆量。他甚至开始鄙视将自已从穷乡僻壤带出来并改变他终生命运的表兄了,常常嘴一撇:“像你这大年纪为什么不参加黄麻起义,偏要搞剥削?要是我,肯定去当红军。现在至少也是个团级干部了!”口气仿佛嫌表兄教自家没沾够光。刘甫轩做生意精明,扯到政治一窍不通,随声附和:“是呀,是呀……只怪我太笨,没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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