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黎俯身,在谢帆眉心一点:「谢老师,醒醒。」
谢帆看到洛黎,近乎癫狂的神情终于恢復一点正常人的样子。
洛黎的声音像是带着奇异的魔力:「别怕。」
在精神崩溃临界点的谢帆只觉得自己像是进入母亲怀抱的婴儿,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
「谢帆,你真的不认识她吗?」少女温柔的声音像是春风,唤醒了谢帆的潜意识里埋藏的记忆。
谢帆睁开了眼睛。
眼前烧焦的尸体,过去几天做的噩梦,脚腕上常常感受到的束缚感......
那不是鬼怪困住她的绳索。
那是送她逃生的钥匙。
「谢老师那天一个人在实验室,遇到火灾,烧伤了脸,真可怜啊。」所有人都这么对她说。
谢帆也曾经这么以为的。
但是,那个午后——
她不是一个人在实验室。
谢帆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姐姐。她过分聪明了,甚至掩盖了自己的光辉。明明两个人都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但是因为姐姐得到了奖学金,没人记得她谢帆。
后来她们又在同一所学校工作,大家都更喜欢笑得温柔,长发留到快要到足踝的温柔谢静,而不是性格孤僻,齐耳短髮的谢帆。
然而学校偏偏分配给她们同一间实验室。
一开始,谢静天天找她一起吃午饭。
后来谢静也看出了她的不耐烦,听话地没有再靠近她。
可是为什么,偏偏,那一天在实验室的,就是她和谢静呢?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一向自诩冷静的谢帆被吓得不敢动作。实验室的大门处也开始烧起来,她们根本无路可逃。
还是身后那个一向温柔的声音冷静地告诉她:「帆帆,窗户,我们到窗户那里去。」
她浑浑噩噩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呆呆地点头。
对方对自己鼓励地笑了笑,像是摸小孩子的脑袋一样摸摸她。
「帆帆,你先下去,到时候再接住我好不好?」
她向下一望,是足足三楼的高度。
她不住摇头,只知道不断重复:「不行,我不行的。」
然而谢静将盘起的长髮放下,如同梦境一般,那长发竟然能长到垂至三楼底下的地面。
谢帆茫然地看着她。
直到自己到了二楼的露台,她的眼泪才迟疑地流淌出来。
「谢静!」
「你......」快点下来啊!
然后,一瞬间,爆破的声音让她短暂失聪。
那本就脆弱的属于人类的蛋白质产物,黑色的长髮也一瞬间被燃烧,发出难闻的烧焦气息。
谢帆的右脸也被烧伤。
被气浪震开,幸好只是从二楼坠落。
谢帆震盪的脑袋传来剧痛,只看得见三楼的滚滚浓烟。
随后是人群,呼救,救护车的鸣笛声,雪白的医院。
她被勒令停职休养。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可是大家都说:「谢老师那天一个人在实验室,遇到火灾,烧伤了脸,真可怜啊。」所有人都这么对她说。
然而那长久的缠在手腕,脚踝的束缚感,那大火烧焦的气息,都在梦中无法忘记。
如梦似幻,她反覆说服自己,自己是独生女,那一切只是一场梦,毕竟,陪伴自己长大的姐姐是个人类,怎么会有那么长的头髮?
所以,一切只是噩梦罢了。
她厌恶那样的噩梦,却总是情不自禁地在黄昏时分走进实验楼。
然后就遇到那个可怕的东西。
那个东西被火烧过,丑得吓人,追着她不放。
每次遇到那个东西之后,她的脚踝都会被什么东西缠住。
她觉得是那个东西想要抓住她。她总觉得那个东西要让她逃不出去。
但是不是的。
谢帆捂住自己的嘴唇,望着眼前烧焦的「蜘蛛人」。
原来不是鬼魂缠住了她,是她自己缠住了自己。她把自己困在了谢静死去的那个午后,一次又一次进行相同的逃生。
因为恐惧,因为创伤应激,她忘记了谢静,但是潜意识里的她带着她,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以自残的方式唤醒自己,告诉自己那一切并不是梦。
而谢静在这里一次又一次解开她脚踝上的束缚。
「觉得难过其实可以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小时候,谢静这么告诉没考到满分哭鼻子的她。
所以,你也可以忘记我的,没关係。
帆帆,别怕。
谢静特别爱美,所以会留那么长的头髮,从初中就开始喷香水。
谢静从来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狼狈,连头髮丝都是精緻的。
而眼前烧焦的人影,早已经没有了那一头长髮,身上也都是焦臭的气息。
所以她已经认不出她了。
谢帆伸出手,想要触碰她一下。
然而烧焦如同蜘蛛的人影蜷缩着,往后不断倒退。
谢帆从她斑驳的脸上,看到了一点笑容。
随后,那个人影消失了。
地上只剩下一截烧焦的头髮。还有一句逐渐消失的:「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洛黎俯身,嘆口气,温柔得像是安慰孩子:「回家去吧。」
地面上,那因为把谢帆从恐惧不安中拯救出来的最后一点执念,化作一点萤光飞到洛黎掌心,似乎是感激一般绕着她的手指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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