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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远。」

李敛耸耸肩,抬袖擦去额角耳后的汗,迎着正午的光立着,笑。

她只是笑。

张和才嗬了一声,东西递给使娘,拉过李敛就走。

带着她回去天井,他打了几盆子井水,展开屏风道:「瞧你这个汗,赶紧洗洗,饭不急。」

李敛哦了一声。

也不等走回屏风后,她当着张和才径自解起腰扎。

张和才叫她这个动作惊着,一时间愣在原地,李敛的视线打他的靴子摇上来,边解腰扎边抬眼道:「老头儿,你也洗?」

「我、我洗个屁!」

张和才猛醒过来,涨红着脸顿足转身,摔上门就走了。

李敛在屋中笑得弯下腰去。

笑够了,她吸着气盘上头,脱去衣袍。

赤着身子走入屏风后,李敛弯腰洗了两把脸,抬脚跨入桶中。水色映出她的胸/乳,也映出她背上疫疹留下的斑,肩头被长鞭钢刺削走的肉,胸前身下,十年江湖。

李敛本也不脏,只是身上汗涔涔的,略一泡洗,她出来擦净了身上,换了套衣物,四下里转悠。

外宅虽说置下,张和才却坚持和她分开屋子住,李敛怎么撒赖使脾气,张和才也没妥协过。

溜溜达达,她转到张和才的卧房处来,可到了李敛却并不走门,从缝里把窗抠开,她跳窗进去,仿若每一个窃蜜的宵小。

宅子置下时间不长,张和才的东西多数还在王府里,屋中很干净,只朝东摆了一隻佛像,佛旁搁着她送的那隻玉蟾。

李敛走过去垂头看,蟾口中慢慢在吐着烟,模糊地掩住它生白的脑袋。

看了一会,李敛摸了摸它的头,转身走回窗前。

两手撑着窗棂,外面慢慢吹来一阵夏末的暖风,风带起李敛微沁着湿的发梢,风里送来一缕吹鹅的味。

李敛探出头去闻,吹鹅的味越来越浓,比笑意还要浓。

垂下头,李敛看着窗外,墙根下有一排贴行的蚂蚁。

一个排一个,一个排一个。

一个排一个。

「七娘——」

「……」

「上哪去了你?七娘——?」

声音由远及近。

张和才寻了一圈,四下里唤着推门而入,头一转,正见李敛斜睡在屋中。

说睡,她却不是睡在榻上,而是环着臂迭着腿,歪头栖在那窗框上。

院中吹鹅浓香,四下岑寂一片,偶有几声鸟鸣,不远处槐树随风沙沙微响。李敛蜷着的窗柩大敞着,外间日头正盛,光洒落进来,照得她面上一半晴一半阴。

张和才放慢脚步,无声地走过去,垂眼看她。她面上晴明那一半在光下映出一圈轮廓,眸下睫羽低垂,根根似金。

她在梦中。

张和才慢慢将手笼进袖子里,靠住一旁的五斗柜,就这般立在那,静静望她。

窗框子极窄,李敛却睡得很稳,也很沉。

看着她的睡颜,张和才渐渐回想起来,初识她时,她便是这般寝在窄樑上,后来在王府时,他也常能在些古怪的地方见着李敛。

她个子小,樑上檐下,枝头鸟窝,能歇脚的立锥之地,李敛似乎都能去了。

哪儿都能去了,哪儿也都能就付。

张和才忽觉得心窝一阵剧疼。

轻出了口气,他前走两步,想伸手把李敛抱下来。

指尖方触到李敛,她剎那便睁开双眼,眸中戾气如鹰视狼顾扑头而来,她三指成爪,猛地向上一送,掐住了张和才的咽喉。

待看清了是他,李敛一愣,掐改成护,接着手往上递,胳膊揽住了张和才。

打了个哈欠,她懒笑道:「老头儿,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她想把犯的这个错摩挲过去,张和才却没如她预想般发火。

待平了咳喘,张和才长嘆口气,把李敛的头揽入了怀里。他摸着她后脑的发,拍了拍她后背,停了停,又拍了拍。

「……」

「……」

逐渐的,李敛不笑了。

静默河水般缓慢滑过,屋中无人生言。

可明明有甚么问出了口,也明明有甚么,已被回答了。

仿若荒野被劈开,仿若夜雨雷鸣,天下倾盆,漆黑长巷中,亮起盏微弱的灯笼。

同你这盏一般昏黄,一般无依,一般飘来盪去。

可它亮起着,亮在暴雨中。

你朝那慢慢走去,慢慢地,慢慢地走去,便逐渐能见着那灯笼后的长杆,见着和灯笼一同立在长夜中的人,他淋湿的袍角,还有微光中的神情。

于是拨开他湿濡的发,李敛吻住了他。

捧着张和才的头颅,她紧贴着他吻上去,边吻边进,将他推到了八仙桌旁。

张和才双手扶住身后的桌子,片刻伸手向前来,揽住了李敛的腰,又欲推她,又不愿推她。

那犹疑的意味加重这个吻。

李敛四指扣得更紧,攥住了他的发,吻深而长,他们唇齿碰撞,口舌交缠,咬破了口内,血混着津液,接着又掺了几滴甚么,因而那吻便先是甜,接着显出些苦。

江湖的苦,人间的苦,活着的苦。

苦。

苦啊。

激烈的纠缠渐缓下去,张和才逐渐沉溺在这吻里,后腰抵着桌沿,他抬臂拥搂李敛,越搂越紧,越搂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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