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蓝湘礼节性地笑一笑,一时不言不语,只观瞧她。
那观瞧叫李敛挑了下眉头。
「怎么?」
裘蓝湘淡淡道:「七娘,你似乎落了一些能言善辩在乌江。」
李敛一顿。
她瘦窄的身子稳坐在马上,身后马尾荡荡,画出一方江湖。
直起腰来,李敛平声道:「是么。」
裘蓝湘看着她道:「走镖到京城之后,你有甚么打算么?」
李敛又笑一声。
「裘家主,这才上路半个时辰,你就开始挖我去你那了?」
裘蓝湘坦然道:「是啊,天底下功夫这般好的姑娘多难寻啊。」
李敛道:「我说过,我只会杀人的功夫。」
裘蓝湘道:「你也说过,你可以学。」
「……」
李敛没说话。
半晌,她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出了香我要在京城长盘六个月,我可以等你。」裘蓝湘道,「裘家还是有些家底的,你若有需,我也可以帮忙。」
扭过头笑了一下,李敛拇指朝后指了指,车厢后面大队人马跟随。
「你是不是就是用这法子,把这些水鬼子头都收下的?」
裘蓝湘掩嘴笑道:「我一文弱女子,可收不下谁,他们只是跟来罢了。」
吸了口气,李敛摇头道:「多谢你美意,但我还是不去了。」
顿了一顿,裘蓝湘忽道:「你那件事,就这么棘手么?」
「……」
她的心思太过锐利,李敛喉头一梗,又是半晌无言。
昨夜送张和才回屋时,她盗走了五斗柜中的那封信。那是封很简单的信,上面有命令,有督促,还有一个名字。
凉钰迁。
这个名字很美,名字本也没有甚么,可这名字的背后,却有一个很要命的身份,它叫李敛生平头一回感到踌躇。
「七娘。」
「……」
「你同我说过,你是幽北长大的,是不是?」
李敛看了她一眼。
「你去过京城吗?」
「没有。」
「那你为何这回要去了?」
「我应了你的活儿。」
裘蓝湘道:「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束不住你的。」
李敛轻笑一声,道:「那你未必也太小看我的职业道德了。」
裘蓝湘咯咯地笑。
笑过了,她嘆息般地道:「啊……许久不曾听人说这般的词了。」
慢慢地,裘蓝湘又道:「七娘,幽北与乌江,哪里也不比京城,你要在一个从不曾去过的地方,做一件棘手的事,是註定讨不到好处的。」
李敛的唇抿了起来。
雨势渐大,丝线成网,哒哒马蹄中,李敛斗笠上的水滴落成一道雨幕。
良久,她微昂了下头观瞧前路,道:「裘家主,雨疾了,不若我去前头探探路,免得车陷在了泥里。」
「……」
裘蓝湘轻轻地嘆息了一声。
李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在乌江相遇至今,裘蓝湘与李敛几度来往,她常常能在李敛身上感受到一股气息。
家乡。
她好似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千禧年下生的孩子。她们吃最鲜辣的美食,讨论最热闹的事实,见识最广阔的世界,享受最光怪陆离的人生,可内里却一个一个,都患着孤独的绝症。
那缺失信仰与漂泊带来的冰冷印刻在骨血之中,教他们即使穿越了时间,变换了朝代,教出来的孩子,也仍和自己一样。
李敛是一道茫然的风,她吹在这世上,刮过一切藩篱,一切城墙,刮出一番随时随地的一走了之。
但现在,裘蓝湘感到她仿佛被甚么拦阻住了。
人终究不是风。
人也终究,要被甚么拦阻住。
「好罢。」
裘蓝湘终而轻声道。
「你去罢。」
颔首过后,李敛不再多言,只打马前行。
马蹄声疾,斗笠上的雨帘剎那被打乱,分出两边。
李敛抓住帽檐,抬手朝下一甩,再度将斗笠戴在头上,一手握缰,策马疾驰前奔了十几里地,地上还算平顺。
顺着一道岔路爬上坡,李敛復行半里,很快见到了路边一家客栈。
阴雨天不见光,客栈门前早早亮起灯笼,绕到后面,马厩里已有三四匹马。
绕着客栈观察了一圈,李敛下马入内,敲敲柜檯道:「掌柜。」
「……」
「掌柜——」
「来了来了!」
柜后帘布一掀开,出来一个瘦高个,三十岁上下的样貌,面容娟秀,嘴有些尖,唇边有颗黑痣。
他乍现身,李敛搁在柜檯上的手瞬间僵了僵。
「客官,您怎么着?打尖还是住店?」
「……」李敛道,「我是裘家商队的前探,辎重还有十六七里到此。」
「好嘞。」掌柜翻了翻春簿,从善如流地道:「房都给预备好了,我这里现在叫后头预备热汤,您回报罢。」
「……」
看着他,李敛忽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立在门前灯笼边,她翻身上马,提缰回驰。
当晚,裘家一行人宿在了这家客栈之中。
出了乌江便近蜀了,蜀边潮热,云多雨多,绵绵热雨下一阵停一阵,及夜里雷声又大作起来,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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