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敛轻笑一声道:「贺铎风,我好似从未这般说过。」
她道:「我不觉得太监有甚么好,也不觉得有甚么坏。」
张和才觉得心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捂着胸喘不上气儿来。
贺铎风勉强笑了笑,道:「七娘,你这看法在江湖上倒并不多见。」
李敛道:「哪少了,你不就是一个么。」
贺铎风并没有接这句话,只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如此行事?期初你不是还同我讲,你常拿他……常拿这事儿刺他么。」
他替张和才问出了他也迫切想听的话,这一刻,张和才简直想要拜谢贺铎风。
「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李敛懒洋洋地道。
「而且要是出外去碰到个缺胳膊少腿长得丑的是他那性子,我也一样狠狠笑话,谁叫他犯贱,摆弄那种骗人的。不过阉人么,能怎么着,不就是比你们这些汉子少二两肉,二两,又不是没下半身。」
顿了顿,李敛轻一声笑道:「你们男人有时候挺大气,有时候就爱介意这些有的没的,说白了不就是个没孩子的事儿,没有能怎么着,有又能怎么着,怎么样不是百年期。再者了,你那玩意儿就是有,我攥着了能登/基啊?」
她在男人阻止她之前又道:「这原是我师父的瞧法,不过自己经年闯过来,实在也能觉出荒唐来。你们老说这个权阉混蛋那个妖人祸主,实际你看打大街随便拖个人搁那位置上,放两年不也飘了?男人女人,都是人,下手争利还要披个甚么皮,党派斗法就斗法,朝堂上江湖里,带把的我也没见着哪个手是干净的。」
她停了一瞬,继续道:「有些公公是挺怪的,不过说句公道话,你要踹条狗,它还得反头咬你呢,我倒觉着张和才犯贱和他是个太监没啥挂钩的,他就这么一人,而且定要去说,我看他跟王爷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在别处也不比谁差,仔细说其实干得挺好了。」
话到这李敛停了一下,吧嗒下嘴道:「哟,怎么说着说着夸起来了,不好意思走嘴了,后边的你当我放屁。」
「……」
贺铎风没声了。
女人家说这种粗俗到家的话,往日张和才都是要在心里讥讽一番的。
可这一刻,他扒着地面捂着嘴,五指深陷进田泥中,蹲都蹲不住,慢慢俯身跪倒在,缩成一团。
他觉出自己浑身都是汗,好似通体都变成了一颗心臟,若不是强压着,那澎湃的声音怕是要响彻云霄。
砰砰。
砰砰。
他不断地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可李敛的话一遍遍的在心里过,根本没法儿,跟头髮丝缠住似的,勒得他心里又疼又痒。
千万种思绪缠成了一大团,解又解不开,抠又怕疼。
最当先、最显眼的,当然还是欢喜。
从最初起他就以为错了,他们都以为错了。
李敛从没把他当个阉人看,她只是看他不顺眼,因他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坑了她钱,先惹毛了她。
她从未高看他,她同样也从未低看他。
她身上那股从性子里带来的残忍劲儿,让她眼里的自己,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李敛这话并不是面对着他,他知道,就是面对着他,大概她也要挑着嘴角,有一说一,说不得还要拿话刺他一顿。
就算是现下,她说的也根本不是好话,一长篇儿里得有大半是编排。
她还骂他犯贱。
可想到她的话,张和才就是止不住的想哭,想哭又想笑。
李敛的话被他拿来珍而重地抱在怀里,搓揉一番抬手拧拧,洒了三万雨珠。
它们浇下来,浇在深渊中,浇在早已化成一滩的张和才身上,有些本就苗头的东西猛地打那窜出来,彻彻底底破土而现。
当他重新直起身,他见到自己背上长出甚么,那些他从未正视过。
而当你正视它时,你才能感到那是多久以前便埋下的一颗苗种,又长成了何等参天的巨物。
李敛说得没错。
张和才跪地撅着,俯身趴在地上,头抵在冰凉的泥土上。
他果真是犯贱。
他现下知道了她是怎么看他的,他知道了,也就理清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更看明白了更多让人绝望的。
李敛这辈子不可能回应他这点儿卑微、阴暗、又可笑的悸动。
他若是有一日真的陷下去,陷得拔不出腿,陷得魔怔了,生生把心挖来给她看,她大概也只会把玩一会,再给他塞回胸腔里。
他因那一视同仁的残忍而得救,也因其而深陷泥沼。
她怎么会回头瞧他呢。
他想。
她绝不会的。
永远不会。
「……」
「……」
屋内外都因这段话而岑寂下来。
静默持续了良久,屋中贺铎风才缓缓开口。
他道:「七娘,每提他时,你便会说很多。」
「……是么。」
李敛过了许时才沉沉道。
「我没有注意。」
贺铎风没有言语。
片刻,李敛道:「没有事我先走了。」
顿一顿又笑道:「我赌一百两,老头儿他绝对把烤菜给别人吃了。」
贺铎风笑道:「可惜我身上没有一百两。」
李敛淡淡道:「我本也没打算和你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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