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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特拍拍他的肩膀,和蔼道:「回去吧,中国需要你们。」

这一句话,终使他不再踌躇。

松月泊在德国的最后一晚没有入眠,他仔细将校园走了一遍,打扫干净屋子,将书籍衣物都整理好,而后坐在钢琴前再弹一曲《茉莉花》。

悠扬的旋律再次响遍,连月光都比平日皎洁,屋外的玫瑰花在月下低垂,花瓣上隐有露水。

一曲罢,松月泊利落起身,提起行李箱,踏着露水走出屋门,黑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叫偷偷站在二楼的比特鼻酸泪流。

他眼中只余浓黑的夜色,以及艷红的玫瑰。

船隻颠簸许久,终于到达中国。

宋子儒与温若第一个衝出船舱,在陆地上又喊又叫,引得行人纷纷避让。

松月泊慢慢走下来,笑看这两人如同撒欢的野马。

这不是终点站,三人还需换乘一趟火车回安南——四年以前,可还没有火车通往安南。

三人靠着车窗休憩,看着窗外之景朝后退去。他们大睡一路。

火车终到安南,久违的乡音听来如同仙乐,却很快被枪声覆盖。

惊慌逃窜的人群让一切和平的假象就此破碎,松月泊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竟然不知所措。

人群将三人衝散,松月泊被挤在柱子旁,牢牢护着怀里的箱子,箱子里有他带回的珍贵资料,万不可遗失。

这一护一愣,使他错失良机躲藏,他正惊慌,转瞬之间,有人拉起他手腕,他还来不及看清此人面容,便被拉到墙角处躲下,这里堆着一人多高的麻袋,不知为何物。墙角阴暗,墙壁斑驳,藏身于此颇觉狼狈。

松月泊稳住心神,听着外面声响渐消,在这紧张而又狼狈的时刻,他竟然闻到了浓郁的栀子香。

做梦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麻袋被拍了拍,松月泊警觉起来,听见有人说:「走。」

他踉跄战起,腿麻脚麻,一时不能行走,只好再次蹲下身,略微垂下眼,只见地上有一朵栀子花,他捡起细看。

原来不是做梦,真有栀子香。

几天的动乱让安南陷入恐慌,已有不少人连夜逃走,林莺一家也即将前往南洋。

松月泊甫一进门,便见到满地的箱子,松太太拿着几件旗袍装进箱子里,抬头看见松月泊,秀长的眉一拧:「叫你别回来非得回,看吧,回来了又得走,还不如好好的呆在德国!」

松月泊问道:「这是要去哪?」

「你父亲托人买了去英国的机票,咱们赶紧搬过去,将来就定居英国了,在这儿可迟早没命!」

「父亲呢?」

「跟你弟弟妹妹都去了码头那等我们。」

松月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松太太拽上了汽车,她将自己的一头捲髮打理好,拨弄着手上的戒指道:「你父亲本来是打算在家等你,之后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去,可是船票实在难求,机票也难买,他只好先过去处理。」

松月泊不说话,沉默的望着窗外。

汽车停在码头前,松太太将他拉下车,数落他:「发什么呆!英国吃的喝的穿的可要比中国强百倍,人都要儒雅随和些。」

她带着松月泊往前走,高跟鞋发出轻快的声响,有着即将逃离疮痍的兴奋与急迫。

这个码头松月泊印象深刻,四年前他从这里离去,在一个女孩子手里买了一篮子栀子花,那时岸边还有热闹的叫卖,如今回头看,满目沧桑,又是满山栀子香。

松太太已经踏上舷梯,她跑得太急,腿边的旗袍裂开一条口子。

布帛撕裂声使得松月泊停住脚步,他轻轻挥去松太太的手,站在舷梯前,异常冷静道:「母亲,我不能离开。」

松太太不可思议一般望着他,白净的脸上满是震惊。

「哥哥!」

松月泊抬起头,松先生与一双儿女正站在栏杆旁看他。

今日的阳光着实耀眼,显得世间都昏暗。

微风带来一阵香,松月泊往回退,对他们道:「我不走了。」

「哥哥……」

松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手搭在栏杆上,这个商人惯常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他凝视他良久,只说一句话。

「你不要后悔。」

松月泊认真望着他的眼睛,笑一笑:「抱歉。」

汽笛声呜咽,松太太一跺脚,失了平日风度,她手脚并用爬上船,不死心再喊一次:「月泊!」

松月泊就站在下方,看他们一眼,深深地鞠一躬,挥手,转身往回走。

「砰」一声,一个箱子落在他身后,又一声响,另一个箱子落下来。

松月泊停住脚步,转身看,他认得这两个皮箱,它们是松先生重金所购。

他走过去打开——

一箱珠宝,一箱金条。

汽笛声又响,这次轮船真要驶离,松月泊微笑着抬头,只见到松先生的背影,他牵着一双儿女往船舱走去,决然地没有回头,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与悠閒的白云。

松月泊轻轻道:「谢谢。」

他将箱子都拿起,毅然往回走。

这像是一个青年人在十字路口的选择,看似一个轻飘飘的转身,却会使人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谁也说不上来是上船好还是不上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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