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顺着他苍白的指节流下, 快要沾在袖摆上时, 被一块手帕擦掉。
温桓皱着眉, 瞧着那方沾血的手帕。
他的余光瞧见昏倒在地的李阿婆,她的面色灰白,遍布褶皱的眼皮紧闭着, 看上去有点痛苦。
温桓转着手中的木扇, 片刻后,重新收了起来。
若他能回来,李阿婆身上的蛊毒便能解开,若他回不来,她也就可以陪阿云去了。
若是沈姝在,大概是想要留李阿婆一条性命的。
少年轻嘆口气, 将染了血的巾帕丢去一旁,沈姝很善良,她的世界似乎与他的格格不入。
分明是在同一个人间啊。
温桓站起身来, 走到她的窗沿下。里面的姑娘睡得恬然, 颊边浮着团小小的红晕。
他想起从前沈姝给他讲过的故事,她有一个会叫她去看云霞的祖母。
温桓闭着眼思考了一会儿,却无法在脑海中描摹出她祖母的模样。
这世间有慈和的人, 但这份慈和,都不是对他的。
他笑了笑, 割破食指,在粗陋的墙壁上细细描下一个图样。
沈姝袖中的银蟾雀动了动,又重新平静下来。
院门外响起脚步声, 松把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幕。
温桓的面上没有半分紧张,反倒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沈姝的睡相果真不太好,被子又掉了大半。
少年打了个手势,银蟾雀钻了出来,翅膀一拱一拱的,将薄被往上掖了掖。
温桓这才关上窗,面上浮出一贯的温煦笑意。
他的目光越过带着桐木面具的大巫,越过举着刀剑的一众侍卫,落在最后面的一名衣着华贵的老者身上。
温桓没有见过杜长显,却立时便认出了他。
他的母亲杜烟生得像极了杜长显,两人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漂亮却凉薄。
温桓手中的摺扇划破了侍卫们的喉管,黑夜中,这场杀戮无声无息。
站在杜长显面前时,温桓看到了他外祖眼中惊怒的神色。
跟来的侍卫倒了一半,另一半紧紧握着手中刀剑,惊疑不定地站在一旁,警惕地瞧着不远处如修罗一般的少年。
杜长显带的侍卫身手都不错,温桓伤得很重,他却浑不在意,抬起黑眸,朝杜长显笑了笑。
「外祖。」
温桓说得轻飘飘的,语调带着三分讥诮,有血顺着失了血色的唇角淌下来,将苍白的下颌染得妖冶。
杜长显坐在轿撵上,面色比温桓还要难看上几分,不过这难看自然不是因为瞧见外孙受伤。
他出身公卿世家,虽然私下中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却鲜少见到这样的情景,惊惧中带着几分厌恶。
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像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杜长显花白的鬍鬚轻颤,环顾着周围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抓起来。」
「这里有些脏了。」温桓皱了皱眉,黑眸中犹带着几分未褪的血色,却歪头朝杜长显笑了笑,「为什么偏偏选在此处呢?」
他的兔子不喜欢这些啊。
温桓分明笑着,目光却无端森冷,杜长显被他看着,忽然有些迟疑地想,这般与虎谋皮,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断。
温桓的身上确实流着杜氏的血,杜长显有办法让他为自己所用,但这少年并非池中之物,总有一日,他会亮出锋利的爪牙。
杜长显咬着牙,半晌,沉声道:「留活口。」
温桓倏尔笑开,他丢了手中的摺扇,分毫不顾及一旁刺过来的刀剑。
侍卫们仓皇收手,刀锋堪堪擦着温桓的衣摆停下。
所有人的面色都有些白,只有温桓的面上依旧带笑。
「看来祖父是有条件想和我谈啊。」他擦了擦手背上的血,可那血已经染上了袖摆。
温桓顿了顿,干脆利落地撕下了那截袍袖,可其他地方也沾了血迹,若是都撕下来,这件外裳也就不必要了。
少年有些厌恶地看着这些擦不掉的血迹。
杜长显终于开口:「你在找鲁班书?」
温桓弯着唇角:「不错。」
杜长显抬起手,示意大巫上前。
大巫扶了扶桐木面具:「那日我也跟去了小和山,听到了一些事情。」
温桓并没有同几人虚与委蛇的打算,干脆利落地问:「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片刻沉默后,杜长显开口:「回到杜氏,入仕。」
如今杜氏在朝中的权势日益衰微,需要一个能得到今上器重之人,来保全家族的地位。
温桓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他拨开眼前的刀尖,一步步往前走,侍卫们迟疑着,竟无一人敢拦他。
「外祖的侍卫可真是惜命,」温桓立在杜长显面前,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摆,「可生死对我而言却不算什么。」
「所以,外祖的条件看起来有些不够。」
杜长显很快冷静下来,他问:「那你要什么?」
「第一,天亮之前,把这里的血迹都清理干净。」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温桓提的第一个条件竟会是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温桓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抬头瞧着杜长显:「如何?」
不出所料,他的条件被理解为了羞辱,温桓也懒得解释,只是有些不耐地扣了扣袖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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