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旧话……别再提啦……”
“果真一点也不想?
“当然啦。”
“你没听说,她寻过短见吗?”
“听说啦。”
“听谁说的?”
“有一回送老爷到镇上去,遇到咱村里的人,他们说的。”
“你不怕上帝怪罪吗?”
“爸爸,说实在的,这有什么法子……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啦。”
“别跟我讲他妈的鬼话!我是好心好意和你说,”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气冲冲,脱口骂道。
“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有了孩子,还有什么说的?现在已经不能破镜重圆啦。”
“当心,养活的是不是别人的孩子?”
葛利高里脸色苍白:父亲正触动了他那还没有完全长好的伤口。自从孩子生下来以后,葛利高里瞒着阿克西妮亚,也瞒着自己,心里一直在痛苦地怀疑着。每天夜里,等阿克西妮亚睡了以后,他常常走到摇篮跟前去仔细察看,在孩子黝黑、红润的小脸上寻找跟自己相像的地方,但每次都是疑惑重重地离开摇篮。司捷潘的皮肤是深红色的,几乎也是黝黑的,——怎么能知道,是谁的血在小孩皮肤下面蓝色的血管里循流呢?有时候他觉得女孩儿像自己,有时候又伤心地发现,她太像司捷潘了。葛利高里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有阿克西妮亚生她时,他从草原上把抽搐阵痛的阿克西妮亚拉回来的痛苦记忆。有一次(阿克西妮亚正在厨房里做饭),他把孩子从摇篮里抱出来换尿布,突然感到一种刺心的痛楚。他偷偷弯下身去,咬了咬孩子扎煞着的小红脚趾头。
父亲毫不怜惜地刺痛了他的伤处,葛利高里把手掌放在鞍头,沙哑地回答道:“不管是谁的,总不能把孩子扔了啊。”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用鞭子往马身上抽了一下,连头也没回说道:“那一回,娜塔莉亚的相貌就全毁啦……脑袋也歪了,像中了风似的。割断了一根大筋,所以脖子总是歪着。”
他不再做声了。爬犁的滑槓轧着积雪,吱吱响着;葛利高里的马打着滑儿,蹄子哒哒地响着。
“如今她怎么样啦?”葛利高里用心地从马鬃里往外抠着被汗渍透了的牛蒂花瓣。
“如今算是全好啦。躺了七个月。三一节的时候眼看就要死啦。潘克拉季神甫已经为她作了临终祈祷……但是后来又苏醒过来啦。从那时候起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而且能够走路啦。她用镰刀向心窝里刺,可是因为手哆嗦,刺歪啦,要不就完啦……”
“快往山下赶吧。”葛利高里挥动鞭子,站在马镫上,驰马追过父亲,马蹄扬起的雪飞溅到爬犁上。
“我们要把娜塔莉亚接回来!”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跟在他后面喊道。“她不愿意住在娘家啦。前几天我看到她,叫她回咱们家里来。”
葛利高里没有回答。爷儿俩一直沉默着跑到第一个村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天走了七十俄里。第二天傍晚掌灯时分,他们赶到了马尼科沃镇。
“请问维申斯克镇的人驻扎在哪一条街上?”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向遇到的第一个人问道。
“顺着大街往前走。”
他们住宿的房子里已经住了五个新兵和几个来送儿子人伍的父亲。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往板棚檐下牵着马,询问道。
“奇尔河来的,”黑暗里有人粗声回答说。
“哪个村子的?”
“有卡尔金村的,有纳波洛夫村的,有利霍维多夫村的,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呀?”
“我们是‘咕咕村’来的,”葛利高里卸着马鞍子,抚摸着马鞍子下面出了汗的马背笑着回答说。
第二天早晨,维申斯克镇的镇长杜达列夫把维申斯克区的新兵带到医务委员会去。葛利高里看到了本村同龄的青年们;米吉卡·科尔舒诺夫骑着一匹浅棕色的高头大马,备着一副崭新、铝亮、讲究的鞍子、华丽的肚带和银光闪闪的笼头,那天一清早,他骑马去井边饮马,看见葛利高里站在住所的大门口,他用左手扶着歪戴着的制帽,没打招呼就跑过去了。
新兵在区公所的冷屋子里依次脱光衣服检查身体。几个军队里的文书和军区兵站副长官助理在奔忙,穿着短筒漆皮靴的军区司令的副官在不停地来回遛;手指上镶黑宝石的戒指和美丽的黑眼睛里微肿的粉红色白眼珠,把洁白的皮肤和肩章衬得更加显眼。屋子里传出军医们的谈话和命令的片断。
“六十九。”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给我一支化学铅笔,”靠门口的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沙哑地说。
“胸围……”
“是,是,这是明显的遗传现像。”
“梅毒,记下来。”
“你用手捂什么呀?又不是大姑娘。”
“这体格有多壮……”
“……村庄是这种疾病的温床。必须采取断然措施。我已经报告了将军大人。”
更多内容加载中...请稍候...
若您看到此段落,代表章节内容加载失败,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模式、畅读模式、小说模式,以及关闭广告屏蔽功能,或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