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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江山共徘徊,别时容易见时难。李后主的词,在玩意内壁。大师马氏题的,那款那印,配上内壁原有的祥云,连绵山水,双人环抱,乃天作地合啊!生就一双让凡人一见愿为之死的眼睛。

老头说,因与郎中离别,烽火燎天,书信隔绝,一年不到,旦角失踪。也有人说旦角生命结束于自杀或战乱。

小毛听得稀里糊涂。

「你把偷的烟壶赶快还给我。」老头突然定神看着小毛说,「凡是宝物,得之不义,必有不祥。你小孩子懂什么。」

老头前言不搭后语:那东西是淡蜜色,最漂亮的色泽。内部自然的纹路让你想像无穷。顺着纹画,罕见的人儿,堪称传世之作!底端内凹,随着两个妙不可言的身体起伏摇动。别说由名家数年心血製成、洋人倾囊定购,玉髓宝胎,真正宝石。

这最后一句话,小毛听清楚了。那好看的药瓶就是老头儿说的宝石?骗子罢了。老头穷得屋子里只有这砖头似的发黄的书,他明明是在诈我。小毛想。

「你得给我拿回来!」老头几乎哀求道。

「我没拿。」小毛决定抵赖了。

老头哈哈大笑,有一两分钟止不住。

小毛毛骨耸然。老头拍拍小毛的肩,很关怀的样子,说,回家好好想想,不要紧,想好了,再上我这里来。

许久不见惠姐来了。从哥哥的神态看不出点滴原因。哥哥不提那晚替小毛报仇的事。哥哥和柳云必是一番恶斗,不用说,比哥哥矮一头的柳云被击败,即使柳云会半撇子拳脚,也不是从小打群架的哥哥的对手。不然,柳云有这么守诺言?甚至,有好长时间,连个影子也不在街上露。

小毛要翻檯历,哥哥还有一周就要上船了。还去工地吗?他问哥哥。

不去。哥哥说,去钓鱼?

小毛点点头。叫惠姐不?他觉得自己犯傻,这还用问吗?

不用。她忙。小毛没料到哥哥这么说。哥哥像不愿提惠姐似的。当然,这不过是小毛一瞬间的感觉。假如有问题,那么就是哥哥和惠姐想结婚,惠姐父母不赞成——老话题了,没有解决方法。小毛为哥哥着急。

拿起鱼竿、饵、装在小塑料口袋里的蛐蟮小虫,哥俩一前一后走着。秋老虎过后,气温低多了。阳光斑驳,插过树技,照着的地方烫灼,被遮住的地方阴凉。他们没说话,顺石梯往山上爬。后山的堰塘,居高临下,一边钓鱼,一边凭眺山下百船张帆过。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重现眼底。小毛心一喜,哼起小调,谁也听不清词。他忽然停住:树荫下的斜坡,孤老头盘腿坐着,像无意又像有意在那,布衣裤,薄薄的,极合体。头髮白尽,梳得纹丝不乱、发亮,如擦了皂角树油。小毛不由得朝老头走去。

「小毛。」哥哥声音不大,但有劲,生气一般。

小毛折回,蔫蔫地走在哥哥的旁边。

「你怎么答理他?那人可是臭名得很。」哥哥训斥道。

「他会看病。」小毛为自己辩解。

「受管制的,旧社会的残渣余孽。」

小毛将鱼竿竖起,鞭打树,树叶摇晃,一片片掉了下来。

走过山坡,又宽又陡的马路,一条通向烟厂,一条通向织布厂。他们跨过织布厂的那条,进入了田间的小道。哥哥说,那老头故事有一筐。小毛好奇,追问。

什么故事,哥哥也不知道。小时大人讲那些故事丑,小孩子不能听。这个下江人,还没解放,嗯,大约四九年那阵,他老婆受不了他,带孩子离开了。他生了场大病。病好后,说会看病,竟有人信。反正这种人能躲远就躲远点好。哥哥叮嘱小毛,别去惹。

偏要惹,小毛想。孤老头给人看好许多病,半夜敲醒他,他从不拒绝。街上那些长嘴婆娘懒脚汉,图方便,不去医院排队缴药费受气,连声谢字也不必说。小毛咒着人,所有人。他逃开挑粪桶的一队人,鼻子屏住气,不让粪臭钻入。

堰塘由生产队的人管理,新规定:收费,凡钓鱼者一人二角。小毛和哥哥四角。一场《洪湖赤卫队》电影才五分,四角可看八场。母亲舍不得花这钱。电影院的门,小毛是在爸爸在的时候进去过。哥哥付了钱,他俩被放入将堰塘围起来的竹栏内。钓鱼的人不少,堰塘边消愁解闷坐着蹲着清一色男人。黄桷树下,两个捧着小人书的女孩特别显眼。

小毛把一个空塑胶袋装满水,放在石头架起的坑里。挨着哥哥坐下。能看见山下船开在江上的地方都被人占了,仿佛爸爸被驱赶得远远的一样。小毛丧气地伸开双脚,吊在塘沿上。

几个钟头过去,下山之时,小毛的手里提着网兜筐住的塑胶袋,袋里有三条比手掌稍大的白鲢,在水里摇动身肢,嘴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准是生产队的农伙把大鱼都转走了。」小毛咕哝,然后响亮地骂了句脏话。

哥哥将两根鱼竿交到小毛手里,「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哥哥说。小毛一看,离家不远,快到三岔路口了。

哥哥消失在两道木板墙错成的拐角。小毛高兴起来,钓鱼还是对头,起码钓出哥哥火热的感情来,他去找惠姐了。母亲把三条半大不小的鱼颳了鳞破了膛,放在碗里,撒上盐、姜、蒜,滴了几滴菜油,搁上锅里清蒸。小毛嘴一歪。

「油要票,又贵。」母亲白了小毛一眼。「哟,惠来啦。」母亲声音变亲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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