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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船进河岸,清晨时分,太乙河两岸人渐渐多了起来。

时有三五人群集聚在客栈食肆外头,热闹非常。

船行到岸上人群最多的地方,叶玉棠瞥见一群人簇拥着几个胡人。看服饰,所使兵刃,都有些眼生。

她问谢琎:「那些是什么人?」

谢琎一瞥,旋即同她解释:「是回纥来的摩尼|教弟子。为首的那一个应该是骨力啜,是摩尼尊主座下最得力的弟子,自称『小明王』。」

摩尼教她见识过,八年前不过名不见经传的波斯旁门左支,如今阵仗闹这么大,倒真像那么回事。

「终南论剑,为什么会有胡人?」她分明记得,剑老虎江余氓向来「贵中华贱夷狄」,自然不喜胡人同中原子弟论剑。

「是长孙前辈说服的江宗主,约莫四五年前起,终南论剑便有不少羁縻藩镇来的侠客。终南论剑的主判之一独逻消,就是他从哀牢亲请来的。」

独逻消?

听到这个名字,她立刻回想起八年前,收到独逻消那封从哀牢来的战书时,正逢那年剑南瘟疫盛行。

人人都说,蒙舍龙这个时候派他十五岁幼子来挑战中原第一高手,其心可诛。我中原人自不能坐受废辱,必自出讨之。

此言一出,叶玉棠竟不得不应他一战。

那时师父出山去剑南道超度亡魂,走前同她说,你大可不必受人言语挑衅。

可是当时自己是何等心气,怎可能不去?

辞别毛飞廉,去长安找友人借钱时,不巧在约定会战的平康坊同坊酒楼遇到了独逻消。他一见叶玉棠,便背着铎鞘剑,下楼来了。

她至今不知自己是如何败在他手中的。

但她记得平康坊中上万万胡姬酒客,都亲眼看到她这所谓中原第一高手,是如何败在那个十五岁哀牢人手中,又败得何其惨烈。

她不解:「长孙茂和独逻消很熟?」

谢琎道:「武曲前辈去后不久,独逻消亲自去找过长孙前辈。据说两人有过密谈,后来便时时往来。五年前,长孙前辈甚至请他做了终南论剑主判。」

她沉默。

谢琎又说,「这次独逻消也带来一个人,叫郭郡矣,传言相当厉害。听说在外面赌坊中,赌价同我三三开。」

「还有个四,是谁?」

「就是那个小明王,骨力啜。」

叶玉棠哧地一笑,没说话,只是忽然回头打量谢琎。

他一身浅绛短打,背上横背了两把加起来足有十斤重的黑剑,立在船头,远远看去像「乂」字成了精。

谢琎被她看的浑身发毛,往后缩了几步。

哪知面前姑娘却往前走了两步,抓着他膀子大腿各捏了几下。

他吓得跳起来,「郁……那个姑娘,男女大防!」

她浑不在意,站起身问他,「谢琎,你觉得自己跟这两人比,有几成胜算?」

他道,「没比过,不知道。」

她接着问,「想不想得头筹?」

「头筹者能得武曲前辈生前所用的『长生』,我当然做梦都想。可是砚遇俗子,镜遇嬷姆,剑遇庸才,皆天下之不幸事。我自认不配玷污武曲前辈所持神兵……」

文绉绉一段话听得叶玉棠一阵脑仁儿疼。

她打断他,「你不玷污,别人也要玷污。」

谢琎一时语塞。

她接着说,「择兵器有如择伴侣,与其别人玷污,不如自己玷污。」

谢琎点点头,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想了想,又问道,「郁姑娘,你不想拿长生吗?若我没猜错,你武功应当不错。」

她突然说:「习武之人吧,从入门起就得先练个三年五载的下盘。」

谢琎嗯一声,表示洗耳恭听。

叶玉棠接着拍拍自己大腿,对他说,「你看,我这人,连个下盘都没有……」

「……」谢琎只怪自己心思愚钝,这才道一句,「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古有要离,伯灵,皆身有残疾,但都武功盖世,闻达天下。」

他挖空心思,想弥补过失,安慰安慰面前这姑娘。

哪知她根本不受他安慰,听到岸上喧譁声起,忽地探出身,往太乙河后头看去,眯眯眼,旋即笑道,「啊,凤谷的船来了。」

谢琎随她看去,正好瞥见后头一艘大船,跟在他们这叶小舟后头缓缓而行。船头招旗上绣着俗艷无比的团状彩凤,正是凤谷客船。

不少着红衣、束长马尾的弟子从船舱奔出来,或嬉笑而走,或交互私语,或高声同路边行人打招呼。

大多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张年轻脸蛋意气风发,一个比一个玉质天成。

行人驻足瞩目,低声夸讚:「早听说裴二长老美貌艷绝天下,却不知凤谷弟子个个都这么漂亮。」

立刻有人纠正说话人:「如今该改叫裴谷主。」

叶玉棠闻言微笑,轻轻念出声,「裴……」

旋即又住嘴。

她最可爱的师妹,如今已贵为谷主,真好。

凤谷船尾有个声音尖尖的小女孩,看到这头小舟上立着翩翩少年,突然笑着搭讪:「喂,那头那位,是谢之文吗?」

谢琎抱拳一揖,有些狐疑,「在下正是。敢问……」

女孩子咯咯笑,「我们这边啊,不知多少女孩子喜欢你。说你武功好,人又俊。听说从你进雪邦那年开始,江彤便喜欢你,心悦你,厚着脸皮追求你。她还放下话,说今年你必得头筹,若不得,她就嫁给你。我们都说:那他必是不敢拿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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