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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衡嘲道:「我看着狗东西那副有病找死的样子,才知道原来他这种人也会有在乎的人。」偏偏还是他觉得最不可能的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我很少看见狗东西给他夫人好脸色。他开口闭口就只叫人家程姑娘。」

「可他偏偏就娶了她。」岑雪卉道,「隔着肚皮是看不见人心的。有些人看着一片真心却藏了一肚子坏水,有些人看着无情实则却不一定……」

岑雪卉忽然顿了顿。

沈元衡问:「怎么?」

岑雪卉道:「我在想,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思谦他一直以来都是现在这副样子吗?」

「谁知道呢?」一阵困意袭来,沈元衡道,「算了,别管那狗东西了,睡吧。」

……

寂静深夜,嘉禾守在沈云亭身旁,拧了热帕子替他擦拭身上的冷汗。

沈云亭倒在床上,眼睛闭得沉沉的。

意识渐渐消散,他陷入了一场旧梦。

无尽的黑暗似疾风骤雨席捲而来将他笼罩,无力、钝痛、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令人窒息绝望。

黑雾渐渐消散,他在旧梦中睁眼。

夏日蝉鸣扰人,书院里王小胖和小麻脸打了一架,被夫子好生训了一顿。师娘带着一箩筐又香又脆的小酥饼分给大伙当小点心。

他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饼,忍不住问师娘多要了一个。师娘摸着他的脑袋多给了他两个,他朝师娘笑了开来。

师娘怀孕了,夫子已经连得了两位小公子,这回他企盼着师娘能带给他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可张二牛偏猜师娘肚子里这回一定还是个小男娃,气得夫子拿小酥饼堵上了他的乌鸦嘴。

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下了学,收起书册回了山脚下的小屋。

小屋里,那个女人坐在门前等他回来。她眉眼清丽,貌美婉约,见他回来,一双温柔的眼睛朝他轻笑:「回来了,饿了吧?阿娘做了包子,快来吃。」

他一声不吭进了屋,分了把谷子给窗台上的小麻雀,然后依言坐在桌前。

桌上包子散着腾腾热气,那个女人朝他笑得温柔。

他捧了只包子在手心,手心却止不住发抖。

「吃啊,怎么不吃?」那个女人催他。柔和的眉眼在暗红夕阳下泛着丝诡异。

他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里包的不是肉馅,是烧红的炭!

烫、疼、麻,血……

舌头疼得失去了知觉,鲜血滴答滴答从他口中渗出,染红了青石地板。

他看见那个女人张开阴森的嘴,不停地朝他道——

知道为什么给你吃炭吗?因为你蠢,为什么这次课业得了第二?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字也写错?谁让你错的?不准错,一分一厘都不能差。

你京城最大的官,他只要最好的,听到了吗?最好的。你这么蠢,我们怎么上京找你爹?你爹怎么看得上我们?

哭?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资格哭?从现在起,你不许笑。

……

他挣扎着捂起耳朵,闭上眼睛,告诉她,他会变得最好。

最好的。

……

天渐寒红叶稀,师娘又带着小酥饼来书院看大家,可惜烧红的炭烫坏了他的舌头,他再也尝不出小酥饼是什么滋味。

师娘给夫子添了位小千金,夫子高兴地到处抱着炫耀。

他说:「孩子都是爹娘的宝贝。」

那为什么他不是?

是不是只要成为最好的,阿娘就会变得跟别人的阿娘一样了?

不是的。

他成了书院的第一,乡里的第一,州里的第一。

他以为这样子阿娘便满意了,可是阿娘看他的眼睛总是是那么冰冷。

她坐在绣棚边上,拿着绣花针,狰狞着脸责问他——

笑什么笑?谁让你笑了?不许笑。

为什么你那么好?凭什么你那么好?谁让你那么好的?你不可以那么优秀,绝对不能比他好……

他不解,明明是她告诉他,要最好的。到头来却问他为什么那么好?

阿娘她是个奇怪的人,情绪反反覆覆,有时温柔贤良,有时狠辣狂躁,看上去像是个疯子。

可他知道,阿娘没疯。

她对他很苛刻,却也有慈爱的时候。

他记得小时候,他病了,阿娘也曾把他抱在怀里哄:「阿云,要快点好起来。」

……

梦境里的岁月转瞬即逝,转眼他们来到了京城。

怜娘终于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可那个男人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讲。

到京城没多久,怜娘病了,没几年好活了。

她得了病之后,忽然不疯了。

每天都对着他笑得慈和,唤他「阿云」,变得和寻常人的母亲一样。

她快死了,整天念叨着想再见那个男人一面,可那个男人不愿再与她有任何牵扯。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把她关进了荒山的一个地窖里。那个男人用怜娘的性命威胁他娶永宁侯的嫡女。

他去地窖见怜娘,怜娘哭着求他:「阿云,你就娶了那姑娘吧。你爹说你答应娶她,他就见我。」

怜娘半死不活地哭跪在地上,不停地重复那句话。

她真是病得不轻。

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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