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听着高天原的风从遥远的列岛吹来,带来春天的讯息,之后飞向广阔的海洋。
筑紫拔了神剑,将那剑身在刺目的阳光下看了一遍,随后利落地刺入了晴尘的胸口。
稻荷神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筑紫看见他的手攥紧,镣铐铮铮作响。
冰冷的铁器抽出,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闪闪发亮的金粉。
金粉飘逸出来,被风吹出了波涛般的形状。
神力在阳光下具像化,是这般梦幻,泡影的美丽。
筑紫咬了咬牙。
第二刀贯穿腹部,第三刀开始切割,从脖颈到胳膊,到腰腹再到小腿。
千疮百孔的神的身体,被逸散出来的金粉包围。
晴尘眼中落下滚滚热泪,但在筑紫看来,蒙着他眼睛的缎带下,也飘出了一阵阵的金粉。
一千刀,割肉剔骨,灰飞烟灭。
如此一来,便不用做神了。
★その四★
神力持续外溢,晴尘的意识逐渐分崩离析。
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身体会这么痛,为什么还没死。
最后,他甚至连疼痛本身,也忘记了。
金色的粉末被吹散,几乎不可见了。
筑紫收了刀。
带着点温热的春风吹拂而过,行刑架上最后一点粉末也消失了。
终于完成了天照大神给定的使命,可是——
筑紫对着晴空扬起了头。
——一点都不觉得轻鬆。
她执行弒神的命令千万年,这不是经过她手里唯一的神明。
只不过,晴尘实在是太安静了,太能忍痛了。
以至于,让她感觉到害怕。
到底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接受讨伐,宁愿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消失?
★その五★
东京的雪实在是百年一遇。
首都高速提前封闭,电车也停了好几班。
市区里救护车声叫个不停。
城市忙忙碌碌,战战兢兢地运转,而礼枝坐在沙发上晴尘经常坐的位置,端着晴尘的杯子,发呆。
拓云和早雾都低着头跪坐一旁,不敢发言。
「这杯子竟然是普通的素白的一百块日元一个的便宜货。」
礼枝突兀地说道。
拓云和早雾困惑地歪了歪头。
「这杯子配不上四万块一百克的抹茶。」礼枝说。
拓云和早雾:「主人大人……」
「用这个喝茶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拓云和早雾有点怕了。
「主人大人,您……」
礼枝将杯子放回茶几上,对座敷童子道,「也可以帮我泡一杯抹茶吗?」
拓云和早雾立即去办。
一分钟后,早雾端着茶杯回来了,「有一点烫,请小心。」
礼枝像是痛觉神经死了似的接下杯子,指尖都被烫得通红,也不鬆手。
她在茶杯升腾起的雾气后面盯着杯子里绿油油的抹茶,盯到茶凉了,她才端起来放到嘴边,毫无风度地喝了一大口。
抹茶从嘴角溢出来,她也无暇顾及。
低着头梗着脖子将一大口的茶咽下去,再抬眼,就流出了眼泪。
「什么啊,这也……太苦了……」礼枝笑着放下杯子。
又哭又笑的表情,教人看不懂她到底是悲伤还是开心。
「不过,晴尘那么挑剔的神,我用了他的杯子,他不会介意吧。」礼枝擦干净嘴角的茶水,对着杯子说道。
★その六★
1923年9月1日凌晨东京
「绫子!呜呜呜!绫子你怎么年纪轻轻就抛下了我们!」
木製的日式大宅里,一家人围在一个女孩儿的床榻边,无不垂头抹泪。
最宠爱绫子的奶奶甚至已经哭晕了过去。
昏暗的灯光照在女生煞白的脸上,也映照出她恐怖的死状。
双目圆瞪,双手扯着脖子,嘴巴大大地张开,到了下巴脱臼的程度。
女孩儿的母亲泣不成声道:「前几天一直是健健康康的,昨天去了趟寺庙,回来就说起了胡话。我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发高烧,只要降温就会好转,谁想到……」
一家人哭做一团。
正在他们抱头痛哭,又强撑着互相安慰之际,已经死去的女孩儿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低沉的咕噜声。
那声音就像是溺水已久的人,被救上了岸。
家人们都被这动静吓到了,发着抖缩在一起。
咕噜声后紧接着长长的出气声,好像是要把胸腔中所有的气体都排出去一般。
女孩儿的母亲吓得尖叫,一个劲儿向丈夫怀里躲,「他爸,这是怎么回事啊?」
男主人也怕得手脚冰凉,可为了家人,只得强装镇定,「可能是尸体变化的正常现象。」
他话音未落,女孩子吐干净了气息,又沉重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面部表情恢復往常,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直接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家人们吓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绫子却无视了他们的恐惧,急切地掀开被子就要出去,「快通知大家,今天有特大地震,让大家快逃!」
被吓傻的家人们慌忙把绫子拉住,「绫子,你真的是绫子!你没死!你又活过来了!神明保佑!」
绫子回过头,敷衍地笑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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