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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鹊白醒时已过了初三,他呆望着床顶,从脖颈到双脚都被药布裹着,身上好几处扎着针,浑身只剩眼睛能动弹,但它干干的,眨一下就痛一次。

房门打开,进来个坐轮椅的男人,是梧桐书院的宣先生。沈鹊白觉得抱歉,他把宣先生送的小砚丢掉了。

宣真让个穿着、模样都不像大夫的大夫进来给他重新换药、取针,他的身体在大夫的轻柔触碰下也会发着细密的颤,于是大夫给他塞了粒药丸,他便再次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沈鹊白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还搭着两层暖被,这被窝像暖云,他却爬不起来。宣真进来时,他偏过头,问:她呢?

是虚弱的两声闷音。

他不能说话了。

但宣真似乎能听懂他狗喘似的气音,将自己推到床边,说:「他们将桂嬷嬷的尸体重新抛入冰湖,救你的人将桂嬷嬷捞了出来,葬了。」

沈鹊白怔怔的。

宣真从袖中摸出一封信,说:「这是以檀州管府的名义送到梧桐书院的问候信。」

是沈清澜,沈鹊白的二哥。

沈清澜偷偷寄给沈鹊白的第一封信便是以檀州管府的名义送到梧桐书院的,那年沈鹊白三岁,那封信既问候了远方的幼弟,也以沈清澜的先生——管季,作为引荐人,将幼弟送到好友宣真门下读书。

沈鹊白嘴唇紧抿,呆呆地盯着那封信,宣真便自行拆开信。沈清澜顾忌幼弟年纪尚小,历来信间措辞多像口述:

「阿九吾弟,岁年安康否?年末,二哥的老师受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二哥要照顾老师,今年便在檀州过年。往年寄给你和桂嬷嬷的宣都年食因此要断一断,二哥今年请你吃老师府中的鹿脯和蒸羊羔,不过年夜饭时吃不上,要再等上几日才能送到。你收到食箱,记得往梧桐书院的宣先生那里送一份,再写封问安信感谢先生授课之恩。

『夜将寒色去,年共晓光新。』[1]阿九吾弟,新岁欢喜,展颜一笑。」

宣真念完信,却没有立刻移开视线。沈清澜惦记幼弟课业,此前也曾多次写信给他,所以他熟识沈清澜的字迹,而这封信虽是沈清澜的口吻,却并非沈清澜的字迹。

如此,要么这封信是有人冒充沈清澜写下,要么就是沈清澜着人代笔。

宣真摩挲侧下方的徽印,确认这的确是沈清澜的私印所盖,就算不慎让他人偷摸了去,那他人应当也不该知晓信里提及的这些细节,所以这封信应当是沈清澜着人代笔。可这两兄弟写信是偷偷往来,为着谨慎,沈清澜应当不会轻易让他人知晓这桩联繫,更莫说代笔。

宣真察觉此间有异常,不动声色地合上信,抬眼见沈鹊白安静地掉着泪,总算哭了出来。他将信塞到沈鹊白怀里,用它烘着这团半死不活的小人。

「你的喉咙是因为被重掐又呛了冰水,加上受惊过度,伤着了,但先生找的大夫十分厉害,只要你乖乖配合,肯定能恢復如初。」宣真抚着沈鹊白的头,语气温和,「把你从湖里捞出来的人是个酒鬼,要我为他往后的所有美酒付帐,以此作为救你的报答,臭大夫更是收了先生白银十万当诊金。这两笔帐都得算在你头上,债还清之前,你这条小命都归先生。」

沈鹊白听出这话中的庇护和安抚,沉默半晌,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靠床的手蹭出被窝,这一点动作就让他浑身各处都细细麻麻的疼。他忍住,在宣真腿上写字,写了一半才惊觉先生的腿可能没有知觉,这样是否会挑开先生的心伤?

他不安地看向先生,但先生没有责怪,摊开手心,示意他写在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连累」二字。

「不必担心。」宣真笑了笑,反手扣住他的手,「沈五死了,沈鹊白还活着,梧桐书院栖得下你这隻小鹊。先生教你读书习字四年,知你聪慧过人,机灵懂事。你在书院年纪最小,但一把字写得最韧最硬,所以先生更信你是块铁木。」

宣真顿了顿,语气微沉,「人若沉溺梦魇,就是个死,你要站起来,黄泉路还是通天道,你都得往前走。」

是,我得往前走。

沈鹊白看着宣先生俊秀温和的脸,仿佛看见那棵老去的桂树,她本可以不那么痛,但她不要悄无声息地被灭口,更不要他不幸死于「伤寒」,所以她嘶吼着将自己烧烂。

嬷嬷,我还活着。沈鹊白破碎的目光穿过宣真温和的眼,散到窗外的雪声中。

我会站起来。

沈鹊白念头通了,但心中说话只需三分力气,手头做事却要十分。他在床上躺到开春,中间夜夜难眠,常常梦魇,醒来后便要哭得撕心裂肺。宣真担心他的嗓子,雷打不动地哄着他,用残废的腿做这隻小鹊的扶木,左右肩上全是被咬出来的血印。

每当沈鹊白用湿润可怜的眼向他道歉,他便温柔地笑一笑,随口似的说:「阿九,醒了啊?」

沈鹊白醒了。他睁开眼,抬手摸到一片冰凉,床榻外侧空置,幸好祝鹤行不在。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听到窗外的铁架响了一声,那白鹰咕一声就没了下文。

沈鹊白猛地翻身坐起来,瞪着窗的方向直到眼酸,反手抄起枕头。

祝鹤行正在用眼神教育铁架上的白鹰,身后门声撞开,更高挑的白鸟赤脚跑出来,怀里抱着个枕头,看样子是要跑到别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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