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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来他短暂的沉默。不知多少个斯须过后,一句风动般的嗟嘆隔着窗子传过来,夹着些许说不出的无奈与玩味:「除了你,谁还用挡?」

杨枝怔了一怔,开起玩笑:「大人放心,我规矩着呢,绝不趁机占大人便宜!」

「你还不明白,我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柳轶尘嘆道,垂了首:「方才的事,对不起。」

「大人,我明白的。」杨枝蛮不在乎地笑笑:「大人宁可自残也不愿侵犯我,我信大人。何况……」她顿了一顿,似乎用了点努力才说出那般混不吝的话:「就算……有什么,大人堂堂大理寺卿都不觉得吃亏,我亏什么。大人这般人品自然不会对我始乱终弃,我小小一介书吏一跃而成个三品夫人,怎么算,都是我赚了!再者大人前程似锦,一品诰命也唾手可得,大人才说我有青云之志,这般赶我,莫不是想阻我平步青云……」

她故意将自己说的市侩算计,且将算盘端到他面前来打,由不得他不顾及她的面子。

柳轶尘沉默不语,杨枝趁势续道:「我就在这庭院中等着,左右你今晚是赶不走我了。你若是觉得身上好些了,就叫我,我进来给你包扎。」话落便离了轩窗,转身坐回到花树旁的石凳上。

而就在她落座的那一剎那,大门霍地一声从里面打开,柳轶尘高大的身形嵌入门框,他已换了一身月色的宽鬆长袍,湿漉的墨发披散在两肩,昭示着片刻之前两人的暧昧亲密。她的前襟仍是湿的,身体却不知何时暖了起来。

夜风鼓起他的袍摆,为他的清俊另添了几分凡尘以外的疏洒,与寻常官服中的清正端方判若两人,好像撕了那身官袍,他整个人都恣意了起来。

杨枝想起他方才实实在在的恣意,唇上的灼热似乎还在,下意识微垂了眼。

柳轶尘步下石阶:「进来吧,外面冷。」只这六个字似已用尽他全身气力,他未再多看一眼,转身回屋。

杨枝这才跟着回屋,路过石阶的时候,一脚踩在一片湿滑之上,一低头,才发现那竟是一片嫣红,是血。

他方才回屋换下了湿衣,但那手臂上的血仍未来得及包扎,或者说,他故意没有包扎。只有疼痛才能令人清醒,只有疼痛才能抵御那陌生又熟悉的欲/望。

月凉如水,将那血色照出了寒光。它刺痛了杨枝的眼,令她心口生出一种异样的酸胀感。

柳轶尘回了屋,自觉与她拉开距离:「你……去里屋睡。」

「大人,我睡里屋怎么守着你?」

一句「谁还当真要你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若半夜有人来,我自叫你。」

杨枝这才乖乖回了里间,又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柜子里有我的衣衫,你拿一件换了吧,湿衣穿着易着凉。」

杨枝依言打开衣柜,柜中整整齐齐摞着几件单衣,都是至寻常的棉麻布料,杨枝取出一件来,清爽的皂荚混着淡淡的木樨香气在鼻尖漫开,似置身秋日山林。

往日他身上都带着一点淡淡的瑞脑香。瑞脑香清冽,有醒神之效,但亦更具侵略性,犹如铠甲。

而这才是他褪去铠甲之后的味道,是他的本面。

杨枝抖开一件藏青长袍换上。外间又传来窸窣的水声。

她仰面躺在床上,院中无一丝人声,只有断续的风,和那哗啦一下撩拨在人心口的水声起落。

如此六次之后,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听见柳轶尘低哑的声音逡巡着响起:「杨枝,你还醒着吗?」

「醒着。」杨枝立刻答:「大人,怎么了?」

「你能不能出来……帮我一下?」

「好。」杨枝干脆应,走出里间,见柳轶尘正艰难摆弄着手臂上的一条白帛,似在努力自食其力包扎着,可全然不得其法,难得露出笨拙为难神色。若非如此,他大概还不会叫她。杨枝浅浅一笑,立刻走过去,不由分说,攥住他手中布帛的一端:「大人,让我来吧。」

柳轶尘乖乖鬆了手。

杨枝将他包的不成样子的布条拆开,这才发现那下面赫然三道血痕,两道已然凝结,有一道新鲜的,仍在往外冒着血珠。

杨枝为他撒了止血散,轻嘆:「大人对自己也太下得去手了!」

「你别说话。」柳轶尘沉默片刻,忽然道,声音里仍有些挣扎:「我好容易好点。」

杨枝立刻住了嘴。室内烛火毕波一声,火光霍然放大,为她的脸染了一层柔光,如夏日风荷,在他心头摇摇曳曳。他穿着她的衣裳,身上的气息与他衣裳上原有的味道交融,好像与他交融。

他比她高了足足一头,那衣裳有些大。长长的袍摆需提着才不至于垂到地上,袖口折了几道,露出一截鲜菱角肉般的腕子,分明还是春日,他不知怎的,嗅到了盛夏的味道。

白帛缠绕之间,迭好的袖子垂了下来。柳轶尘想替她迭上去,但伸了手,又讷讷地缩回袖中。

五指握进手心,指节捏出了白痕。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额角落下一滴汗来。

短暂的包扎像是有半生漫长。杨枝为他包好,起身退到几步之外。又想到什么,一言不发,踅回了里间。

柳轶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话,想解释一下,但开了口又觉得没有必要,住了嘴。

她却于这时去而復返,手里拿着本书,扔给他,笑道:「大人,我在屋里找到了这个,大人静静心。」柳轶尘一看,是本《大宝积经》[1],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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