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梯，周随低下头，捏着花苞玩，拽得吊液瓶有点晃。
宋夫人说：「去年你发了一张银柳开花的照片给我。」
周随当然记得，他当时期盼妈妈能回来和他一起过年，但那时候妈妈人还在国外，直到过年他都没能见她一面。
「今年我们一起看花，好吗？」宋夫人缓缓说，「过几天，医生给你做个手术……」
出了住院部大门，各种声音纷杂传来，生活气息浓郁。
宋夫人推着周随到后花园去，周随仰头闭眼享受阳光，问：「不做手术呢？」
能活多久。
能和大家一起过年吗？
宋夫人答案如鲠在喉，后来，她生硬地说：「你要听话。」
早上医生便有婉转地转告，做了手术也会面临很多问题，更不用说成功率极低。周随坚定地说：「我不做手术，做了也活不久，没必要。」
从周随口中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宋夫人转眼就要呵斥。
「我知道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周随说，「有的人一辈子为钱财受苦，我只是为生命能多活一秒而努力……道理我都懂的，你不用给我科普……」
说着说着，栏杆外一群年轻人呼啸而过，周随目露憧憬。
「妈妈，你就让我走吧。死又不可怕。」周随目光追随那群年轻人，说，「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下辈子的我是什么样的了。」
坐在轮椅上的周随沐浴在阳光下，空荡荡的病服，瘦削苍白的后脖颈，被无数针扎得乌青的手，这样的他，和医院外头人行道路过的，玩滑板的同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宋夫人眼眶里一圈通红，快速眨着眼睛，鬆开轮椅手柄，说：「我去趟厕所，很快回来。」
周随笑着说：「好。」
939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先是去了周随的病房，扑了个空后，往楼下疾步走去。
路上，939提出要提前车祸，让系统配合。
「您可得想清楚。」事到临头，系统仍忍不住劝诫939，哪怕这些事他早已反反覆覆给939念叨过了，「周随是为你而生的配角，所以才对你好。可一旦他成为主角，失去世界对他的约束，他不一定还会喜欢你，说不定转头就真和钟亦白在一起了。」
「如果没有建设性的话，就不要说出来浪费彼此时间。」
「……」
939面容紧绷，四处寻找周随，脸上不时掠过着急神色。
系统看着看着，又觉得自己傻。周先生知道周随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要这样受苦，便想着提前互换身份，让周随少吃苦。这样的人，他又怎么劝得动他放弃周随。
罢了罢了。
骤然，939停下脚步，久久凝望着走廊尽头上的病人。
半掩的楼梯间传来女人哭声。
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周随坐在轮椅上，垂头抠着手指，强撑起的乐观早已消失殆尽。
良久，939对系统说：「就今晚吧。」
说罢，939缓步走近周随。
周随意识到有939走近，偏过头去躲避。
座下的轮椅随即被推动，周随握紧轮椅把手想说话，便听见939在他耳畔压低声道：「你妈妈愿意让你看到她哭吗？」
周随鬆了劲儿，由着939将他从昏暗的角落推到盛满斑驳光点的林荫小道。
周随的哭泣声渐渐无法隐藏。
轮椅停下，高大身影自后往前绕来，蹲在周随面前。
「从小到大，我一直认为，或许别的女人是水做的。」周随带着浓浓的泣音道，「但我妈妈绝对是钢铁铸的……」
要不是妈妈久去未归，他寻过去……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妈妈也是水做的，只不过是因他而被迫穿上铠甲。
周随渐渐抬眸，满脸泪痕地看着面前的939。
939心中生出巨痛。
「我现在觉得，你不爱我也很好，至少少一个人因为我而痛苦。」
939用指腹替周随擦了擦眼泪，喃喃道：「是啊。」
第82章
后来，周随在花园里等了很久，宋夫人还是没有出现。
倒是她的特别助理，匆匆跑过来，说宋夫人临时有重要会议，明天再过来。
周随没有戳破这个谎言，由着939将他推回病房。
房间里空荡荡的，文件夹上的病案随风飘着。
轮椅停下，一截阳光落在周随的腿上，周随低下头，食指在那截阳光上来回蹭，通红的眼眶湿湿的。
939自后绕上前，倾身把周随抱起来，周随轻得他眉头打结，他小心地把周随放到床上，慢慢帮他放平身体。
周随额头鬓角都冒汗。
939弯下腰，问他：「是不是很疼？」
周随小范围摇头。按理说是痛的，但是他的心思没在那上面，反而好像没那么疼了。
939转身把吊瓶挂回床头的杆上，再问：「你在想什么？」
周随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在想我死后的事。」
939动作一顿，低头瞥了周随一眼。
躺在病床上的周随气色不佳，白得过分，如果没有完善的医疗服务，他会比温室里的花还易折。可这样的他，关心的不是自己……
「我不在了，我妈妈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周随沮丧道。「我不怕死，但我怕我妈妈会因为我……」
也是这样的他，哪怕羸弱无法自立，也如黑夜里的明月，让人无法忽视他朦胧又吸引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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