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不太懂,但在母亲消瘦的容颜下,以及只有他一个人医院里日復一日的陪伴,他好像又懂了——他的爸爸不要他们了。
方遥已经记不清母亲在医院里待了多久,又被折磨了多久,在无数个数不清的夜晚,消毒水几乎麻痹了他的呼吸道。
他很喜欢夏天,因为总能看见星星,妈妈也总是用羸弱的手轻轻抱住小糰子似的他,一起透过玻璃窗数天空上的星星。但他又不太喜欢夏天,因为经常下雨,还总是打雷。虽然他是不怕打雷的,但他的妈妈害怕。
于是打雷的时候,他便用自己的小胳膊抱着妈妈,一直到总是假装强大的母亲再也撑不住,于某个长夜,在他怀里安静地离开了。
那天依旧下着暴雨,雷鸣轰响,天空上只挂着一颗他从来没见过的星星。
母亲走后,很久没出现的父亲终于出现了,出现在一场婚礼上。
方遥刚刚从墓地回来,在喜庆的大厅里的冰冷角落里待着,无光的眼里看着一对燕尔新婚,四周好不热闹。
长大后方遥才知道,妈妈是很爱父亲的,即便和家族断了联繫也要跟着一个男人私奔,用自己的钱帮助男人共商,建立一个立足于世的企业,但后来父亲没有那么爱母亲了,在母亲怀着他时就不爱了。
母亲原本以为生下他后,对方会有所改变,结果那个女人也怀孕了,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
在医院里,方隐在睡梦中模糊地听母亲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宝宝,没能给你一个家。」他知道母亲也许到死都还在奢求男人回来看她一眼,因为给母亲下葬时,他发现了母亲捏在手心里的一枚戒指。
继母带着儿子顺理成章搬进家里后,还在小学阶段的方遥成了家里的透明人,但还在他性格好、长得乖,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
但他还是选择了在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个生日决定死掉,他没去学校领属于自己的儿童节礼物,而是去了一个能看见很多星星的旷野里。
那天是晚上,天空繁星璀璨,他踩过溪流遥远地望着前面的一个建筑楼,这个地方是他摸查了好几次的,那建筑里现在没有人住了,很适合一个人安静地离开。
不过,他的宝藏地似乎被人捷足先登了。
方遥站在溪边,不远处的建筑楼顶立着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看轮廓似乎和他一个年纪,那影子不断往天台边缘走,似乎下一秒就会悬空。
这个人也要跳楼吗?
方遥好奇地想。
那要不等他跳完自己再跳?
但是万一自己看到他的「尸体」被吓到了不敢跳了怎么办?
方遥有点生气,一致认为楼上那个人会坏自己的事情,于是连忙跑到楼梯,伸开手臂仰着脑袋望着楼上的人,他们目光相撞,在一轮明月下。
「不准跳!」方遥听到自己软糯的声音响起。
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道清脆的疑惑声,「为什么?」
因为你抢了我的地方。
方遥生气地想,直到他不小心看清了月亮后那张漂亮的面孔,像极了母亲常给他讲的故事里仙子一样,他的话到了喉咙末梢又拐了个弯,于是,他听到自己说:
「因为,因为会很丑。」
会吓到他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溪边,流水湍湍,隐匿在田野里的蝉鸣悠长动听,方遥和楚潮安排排坐在石头上,月光下的仙子突然问了声。
「方遥,遥是遥远的遥。」
仙子「嗯」了声,然后说:「我叫楚潮安,潮水的潮,平安的安。」
「好有寓意的名字。」方遥感慨,「那你怎么还跳楼,岂不是辜负了你爸妈。」
楚潮安落寞地垂下眼:「我妈妈不在了。」
「对,对不起。」方遥有些意外,居然和他一样,「那……你父亲呢?」
楚潮安没啃声,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方遥却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属于同类的气息,乌黑的眼眸犹如小鹿似的微微睁大着,他扯着甜软又清亮的嗓音,「那我可以叫你安安吗?我们可以当朋友吗?」
与那张仙子似的脸不同的是,他有些冷漠,看起来并不太好相处,于是随口丢了句,「随便。」
兴许是好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方遥朝楚潮安扑过去,愉悦而纯粹地抱着对方,像极了一隻找到小房子的猫咪。而后者在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心,瞬间那块空洞了很久的空间被填满了。
楚潮安面无表情地想将人推开,奈何对方跟着粘人的猫儿似的扒在身上下不来了,于是他只好放弃这个念头,「为什么?」
为什么和他当朋友。
明明才相处不久,还是以那么不太美丽的方式认识。
方遥向后拉了一小段距离,十分大胆地伸手捧住对方的两颊,真诚又无邪地说道:「因为你很漂亮呀,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所以你刚刚跳下去的话会有人难过的。」
「没有人会难过。」楚潮安实诚地说,长睫搭在眼睑投落下一片阴影。
方遥朝他摇了摇脑袋,「不,我会难过的。」
「所以你现在认识了我,以后就不可以再偷偷消失了。」方遥盯着对方,用最软糯的话说出最认真的、最重要的话。
似乎下起了小雨,哗啦啦地落在四周,朦胧的雾有些遮了眼,楚潮安一时愣在了原地,连雨什么时候下大了、对方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手、什么时候把他拉走躲雨了都不知道,他只是一昧地、又付出了自己全部的信任跟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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