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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大理寺,却见萧鸣棹立在外头,卫寒阅打量眼前人,只觉他变了许多,以至于自己实在很难将他同十八岁的少年郎联繫起来。

萧鸣棹见他静立不动,便迈步近前来,蹲下身用衣袍的袖口为他擦拭靴面上沾染的尘灰:「怎么到这里来了,狱中污秽腌臜,脏了哥哥的裙子可如何是好?」

卫寒阅伸出双臂道:「抱我回曙晖殿。」

现下正是薄暮冥冥之时,大理寺前虽不是熙熙攘攘,却也不乏放衙的官员。

皇帝蹲身为摄政王擦鞋也便罢了,毕竟他小摄政王九岁,权当是兄友弟恭,可一旦萧鸣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摄政王横抱回自己寝殿,那其中深意可便值得反覆咀嚼了。

萧鸣棹几乎不敢置信,抱起卫寒阅时整个人僵成了榆木疙瘩,萧函谷不敢教旁人察觉自己的爱意,其实他又何尝不是?除了寥寥数人外,他生怕自己扭曲的情感会给卫寒阅光风霁月的人生溅上一滴污水,令卫寒阅被人议论与曾经的学生有风月之系。

可卫寒阅何曾在意过这些?他此刻唯一的感受,便是觉得萧鸣棹有些可悲。

二人进了曙晖殿,卫寒阅坐在罗汉榻上,萧函谷蹲下为他褪下靴袜,便听他轻声道:「取戒尺来。」

卫寒阅虽久不去尚书房,可当年用过的戒尺一直被萧鸣棹收藏着,登基后便搁在箱笼里。

卫寒阅手持戒尺道:「跪下,手伸出来。」

萧鸣棹跪得利落,而后戒尺便落了下来。

卫寒阅手劲不大,况且真攥紧了这戒尺还会硌手,因而萧鸣棹并未觉得很痛,只听卫寒阅问道:「为何杀人?」

萧鸣棹如实道:「见不到哥哥,我控制不住自己。」

卫寒阅又打了他一下道:「死囚终究有限,你无人可杀时会做甚?」

萧鸣棹不答,只顺从道:「我妄造杀孽,请哥哥责罚。」

卫寒阅拿戒尺敲了敲他前臂道:「将衣袖挽起来。」

萧鸣棹唇抿了抿,见卫寒阅坚持,便依言捲起衣袂。

不出所料,熟悉的、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重现眼前,萧鸣棹并未留手,道道皆是深可见骨的重伤。

卫寒阅将戒尺拍在一处乍愈不久、色泽尚浅的新伤上,萧鸣棹吃痛,却不敢出言,听卫寒阅吩咐取琵琶来,忙驯服地起身去拿。

卫寒阅仍弹了那曲《淮阴平楚》,与时下曲谱不同的是,他将《吹打》一段去掉不弹,正如许多年前在小桐村中弹的那般。

曲罢后,卫寒阅撩开锦衾,将赤足抵在萧鸣棹下巴处,带着他仰起脸来:「还不肯说实话吗?」

萧鸣棹一颗心几乎在这一曲内被惊涛骇浪击碎,他目光沉沉望向卫寒阅,终是第无数次败下阵来:「阿阅。」

与卫寒阅分别是他唯一无法承受之事,故而再度被卫寒阅轻易抛弃时,回忆转瞬间地覆天翻,累世的痛苦、忧愁、甜蜜、悸动、思念……排山倒海而来。

加之脑海中的机械音时不时便做出无情的贬低与嘲讽——儘管它总声称自己便是萧鸣棹本人,以致萧鸣棹的自厌情绪在日復一日地无望等候中逐渐累积,而后在到达极限时彻底崩塌。

每一世都求而不得,每一世都生离死别,每一世都无能为力,萧鸣棹胸腔中那颗被剖得所剩无几的心压根无法负荷,除了以杀戮与痛楚平息之外别无他法。

卫寒阅缄默须臾,唤了声小克。

【怎么啦阅崽?】

【进度条现在怎样了?】

【还是100%,但是颜色……颜色好像更红了。】

【知道了。】

卫寒阅放下足尖,凝睇着跪在他身前的萧鸣棹,倏然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后者一见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漫溢而出,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登时手足无措,起身捧住他两靥道:「怎么了阿阅?是、是不舒服吗?还是我哪里伤你的心了?你别吓我阿阅……」

卫寒阅眼圈红透了,只是别过脸去,强忍着哽咽道:「萧鸣棹,我不希望……我不希望你为我活成这副模样……」

萧鸣棹迭声道:「不哭不哭,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你,不值得你这样伤心……阿阅那般好,无须为我驻足,只因我是个疯子,才会因你的离去而失控,是我拖累了你。」

卫寒阅很难被哄好,一壁呜咽一壁小声道:「你不准想着将我关起来。」

「我再也不敢了,是我不好阿阅,」萧鸣棹轻抚他湿答答的双颊,心疼道,「我不该想着约束你的自由。」

可到底意难平,萧鸣棹低低道:「阿阅,你会有一点爱我吗?」

卫寒阅轻声道:「不会。」

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可萧鸣棹心伤之余反倒生出庆幸,倾身吻了吻卫寒阅被泪水浸得咸湿的唇瓣:「那样很好,阿阅……一个疯子,不值得你的爱。」

——

大息帝王十八岁加元服,为了佩戴寓意祥瑞的耳坠,卫寒阅本打算提前为萧鸣棹打耳洞,可对方却避开他手中寒光凛冽的眼针,握住他微凉的手道:「我便不打了,没什么祥瑞好求,戴了也不好看……倒想再见你戴一回,摄政王可答应?」

卫寒阅一本正经地沉思了会,方傲娇道:「那便允你所求。」

萧鸣棹吻了吻他手背:「谢殿下。」

——

卫寒阅加冠时,萧鸣棹尚为黄颔小儿,可时隔九年再度回忆,一切细节却仍历历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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