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的蝴蝶结——眼前的——
季君子愚蠢地张着嘴,和身后的二三十个官员一起,在雪地里凝固成一组呆若木鸡的群雕。
偏偏让他们如此震悚的当事人,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颜王的身量很高。
当他面色平淡地伫立在人的面前,潭渊似的乌眸居高临下地垂望下来时,有种巍峨沉重的压迫感,那些不敬或跳脱的心思眨眼间便溃不成军。
季君子哆嗦了一下,连忙恭顺地垂下头。
他的确比一般人更胆大些,坑下脑袋还在琢磨:挑拨已经进行了一半,后半拉难道就这么放弃?这……做都做了,不得坚持到底,让颜王知道他们西域是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儿的?
反覆琢磨了好几回,季君子硬着头皮再次抬起头,心惊胆战地避开颜王的视线,对顾长雪假意谄笑了一下:「哎呀,小皇……呸呸,陛下原来也在这里。」
他特地将「小皇帝」的前两字咬得格外重,保管颜王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大胆!」护卫在侧的九天第一时间怒目而视,刚要拔剑出鞘,就见一旁的顾长雪撸着小灵猫,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欠。
如此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他俩要是真受影响才是真没面子。这就好比面前有个明晃晃的大坑,什么智商的人才会在看到坑后还傻了吧唧地跳下去?
相比之下,他现在更想弄清楚颜王收到的第二封密奏写了什么内容,为何让对方又变回了茅坑里捂不热的臭石头。
顾长雪兴趣缺缺的样子让季君子只觉撞了枚软钉子:「咳!」
他不甘地再次发力:「二位此番来西域,应是要待上一段时间再返京吧?」
季君子搓了搓手,笑得像个看不见眼睛的胖弥勒:「下官为二位准备了宅邸,这宅子恰好分前后两苑。前苑更大,后苑稍小。这……颜王定然是要守陛下的安全的,不如就……颜王住在前苑,陛下住在后苑?」
他说的委婉,但谁听不出这「前后苑」代指的是「主次屋」?让王爷住在主屋,皇帝住在次屋,季君子就差直接扑过来抱着颜王的大腿说「下官忠于王爷,对那小皇帝可是半点儿也不假辞色啊」了。
即便是又闷着脸当臭石头的颜王,此时也不禁短暂地蹙了下眉,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顾长雪。
顾长雪根本没听季君子放了什么屁,只琢磨着颜王的密奏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直到背后被方济之的胳膊肘暗捣了一下,才抬起头:「嗯?」
他撩起眼皮就对上颜王那双沉静的乌眸:「——看我干什么?」
顾长雪回忆了下方才季君子那段进了耳朵却没过脑子的话,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向季君子:「季大人这安排恐怕不太行。你看王爷那眼珠子盯着朕不舍得挪开的样子,像是乐意跟朕分住前后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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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善地伸手,拍了拍再次露出一脸遭雷劈的表情的季君子:「两个院子都嫌多了。朕和颜王同住便可。」
季君子:「……」
季君子:「……?」
陛下方才……说了什么?怎么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拼到一起,他就有点……不敢懂了呢?
不敢懂的也不止他一人,随行官吏们齐齐再度僵在原地。不光是不敢懂,还不敢动。
整个场面就是寂静。
非常寂静。
人在极度安静和恐惧的环境下,很容易胡思乱想。而一胡思乱想,大家僵滞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纷纷飘忽到了蝴蝶结上:以颜王的性格,定然不会在自己的佩剑上摆弄这种玩意儿。那……
不敢想。不敢细想,细想就惊悚,悚得他们双膝发软。
众人于惊恐之余,将希冀的眼神投向颜王,只希望对方能说点什么,打消他们脑海中离谱的联想。
可等来的却是顾长雪皮笑肉不笑地将一隻保养得矜贵蓬鬆的猫怼进颜王怀里:「颜王意下如何?」
「……」众人惊悚地瞪着小皇帝作死。
作死的本尊却没有任何危机感,顾长雪随意地拎着小灵猫的后颈,特地用另一隻手顺便拖了下猫咪的后背。
修长白净的手指陷入绒绒的背毛里,恰好借力,保证猫咪的四隻戴了黑手套的毛爪能踏实、稳健地踩在颜王的衣袍上。
「……」颜王缓缓低下头,就见这胆子跟主人一样包天的猫,不光做到了既来之则安之,甚至舒适到隔着衣服薄薄的布料,直接按着他的腹肌踩起了奶。
爪起爪落间,露出四枚清晰完整的墨爪印。
「……」这场景,似乎有些微妙的似曾相识。
有那么一两秒,颜王差点被带偏了思绪,脱口而出「墨是什么时候沾上的」。话滚到嘴边,他又克制地闭上了嘴。
嘴能闭上,被小皇帝这横来一笔给横飞的情绪是找不回来了。颜王没忍住哼笑了一声,抬起头。
他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在当下的情绪下居然还能笑的出来,甚至连心情都谈不上纯粹的糟糕——如果他愿意再坦诚些,甚至可以说,他此时露出的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其实掺杂着几分跳脱出横亘在眼前的现实问题的轻鬆和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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