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阳收回目光,快步进殿,向圣人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而后长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并不起身。
圣人起先还在批阅,见状搁了笔,拿起茶盏,问道:「说吧,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
圣人问完,便掀开盏盖且饮茶。丽阳在下首,眼眶红红,胸脯起伏,声音颤抖:「启禀父皇,今夜孩儿本来已经睡下了,被外头响动惊醒,出门一看,见是九弟和金吾卫争执,九弟弟急匆匆不知往哪去。孩儿问他去哪,他也不答,夜里寒凉,九弟腿又不好,孩儿担心他受伤,便跟着护着,而后听见六弟府中异样响动,我和九弟赶去,竟是六弟假以设宴之名,残杀了太子。六弟还想杀孩儿和九弟,情急之下,孩子自卫,不慎杀了六弟。是孩儿之过!要杀要剐,任父皇责罚,绝无一声怨言!」
话音落地,丽阳重重磕头,响亮迴荡殿内,盏盖皆拿在手的圣人却兀地前倾上身,喷出一口茶来。
「陛下!」
「父皇!」
张公公贴身伺候离得近,先扶住圣人,灯下照得分明,奏疏上赤红一片,圣人喷出的不仅是茶水,还有一滩心血:「快、快宣黄太医!」
丽阳也起身走至上首,暂按下旁的,只关心圣人,面上焦忧孝敬夹杂懊悔,皆清清楚楚,不像是演的。
不一会黄太医就气喘吁吁跑至,给圣人请了脉,道是心神不宁引起心血反噬,安神便好,说着便打开药箱,从白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给圣人服下,接着又要点安神香。
因着圣人呕血,周围服侍的内侍都慌了神,匆忙杂乱,丽阳见黄太医没人搭手,便走过去帮忙。
黄太医怔了怔,迅速回神:「多谢殿下,微臣一个人就能来。」
丽阳两眉长拧不散,点头轻声道:「本宫始终忧心父皇,太医大人今夜留下来守一守吧。」
黄太医添香似乎非常忙,没有及时回復。
丽阳蹲下来仔细瞧,见他添的就是最常见的安神香,续道:「都是本宫不孝,惹得父皇呕血,这毛病一定要给父皇治断根了。」又道,「劳烦,太医费心,父皇若能万寿延年,本宫定有重谢。」
「殿下言重了,医治陛下乃微臣本职,本就该尽心尽责,怎能籍此邀赏。」
半晌,丽阳呢喃:「本宫始终还是担心父皇,心上蹿下跳。」
黄太医沉吟,后道:「陛下只是一时激动,郁结散了便好,殿下不必太多担忧。」
他今夜已经说了很多次圣人无大碍,丽阳却一问再问,孝心堪比古时曾参董永,黄太医余光觑了会丽阳,看起来纵算要割肉救圣人,公主也会毫不犹豫。
「之后我们该如何照料父皇身体?」丽阳又问。
黄太医有一答一。
丽阳再三叮嘱,要他务必医好圣人,黄太医再应是,面上倒也没显现不耐。
熏香燃起,无需深嗅便直扑鼻内,黄太医正要到上首给圣人再请一回脉,丽阳忽幽幽问道:「太医药箱里是常备这类药丸熏香?」
眼下离上首远,丽阳的问话圣人听不见,黄太医便也以圣人不可闻的轻声嘆气:「陛下之前也偶尔犯心绞痛。」
观察半晌的丽阳终于得到答案,心弦缓慢一拨,隐而不发。
待黄太医退去后,圣人命众内侍也一併退下,丽阳回头望了一圈,就站回之前的位置,重新跪下。
上首久不闻声。
圣人没有饮茶也没有再翻奏疏,又不知过了多久,吩咐张公公和黄太医:「你们也出去。」
张公公扯了把黄太医,二人轻得没声告退。
殿门关上,宫灯摇曳。
半晌,圣人哼问:「方才不是站起来了吗?怎么又跪下去。」
丽阳始终额头贴地:「孩儿罪重,还在等父皇责罚。」
「你何罪之有啊?」圣人悠悠地问。
丽阳诧异抬起头,见圣人就这一个时辰内骤老许多,眸子里满是悲切,看来太子暴毙,他很是伤心,但一国之君强忍住眼泪,只掩了会面。
「父皇——孩儿当时实在是太愤怒了,太愤怒,又怕被六弟杀死,剑都在抖。」丽阳说着说着,身子又重震颤起来,霎时流下两行泪,「他怎能、怎能戕害太子,我们是骨肉手足啊……」
丽阳泣不成声。
圣人哀哀听了一会,又几分恍惚,良久,下令:「琉璃,你上前来。」
丽阳默泪走向龙椅,圣人抬手,极轻慢抚上她的面颊,眸中一片惘然:「朕以后就只有你了。」
「待会留下来吧。」冬日天亮得晚,但丑时已近过半,该上朝了。
圣人说完这两句话,身往后靠。
丽阳仍在流泪,先是愕然,而后见圣人捂胸口,急忙搀扶:「要不要宣黄太医?」
实话实说,方才探知圣人时日无多,她是喜多于愁的,但这会圣人的金口玉言很是顺应心意,她又觉得父皇再多活些年岁,与母后恩爱百年也是好的。
只剩自己,便孝义上头,不急一时。
圣人摆摆手,示意不必。
他直起上半身,强打精神,唤张公公进来,服伺梳洗。
丽阳默默退到殿外,等圣人摆驾,一道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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