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虽然从师多年,得到令狐恩师多方关照,但对恩师的思想品行性格,却很少认真地思索。像其他学子一样,认为老师一切的一切皆好,都是做学生的学习楷模。今日被表叔轻轻一点,顿然有所省悟。
表叔说得对,恩师的人生目的,就是他自己的「升迁」;与他「升迁」背离的事情,他自己不做,也不准他的儿子和门生去做,因此在皇朝天子频繁更迭中,他就像个不倒翁,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自己多年为科举中第而辛勤备考应试,几乎断送了性命,却始终不能如愿,难道是恩师担心影响他自己的「升迁」,而没有认真向主考官推荐自己吗?
李商隐除了干谒令狐楚之外,没再找过别人。他把自己中第与否全押在恩师身上了,因此,他屡试屡落第是命定了的。
但是,他不愿意这样想,刚刚的「省悟」,迅速被推倒,恩师就是恩师,恩师怎么会有缺点、错误和不对之处呢?恩师那样无微不至地关照自己,怎么会有缺点、错误和不对之处呢?
第六章辟聘崔戎幕
一
太和七年(公元833年)七月,华州天像下火,把草烤得卷弯了腰,把树烤得叶落纷纷,把庄稼烤得枯死在地里。
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步履维艰地向陕南商洛地区缓缓移去。
给事中崔戎被任命为华州刺史,已经上任十天,被这百年不遇的大旱,弄得焦头烂额,在刺史衙门里急得团团转。他扫了一眼幕僚,气哼哼地吼道:
「聘你们到我的幕府里来,你们就得给我出主意想高招!
默默不语,不是想把本刺史闷死吗?」
众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然不吭一声。
崔戎有些泄气。无可奈何地自语道:「百姓都逃难走了,华州空无一人,我不成了光棍刺史了吗?你们也逃难去吧,咱们都去逃难!难道逃到商洛就能有饭吃吗?老百姓逃到哪都是死啊!我做的是什么父母官哟!」
刺史说着说着伤心地嚎啕痛哭起来,边哭边数落自己无能,斥责自己没尽到一方父母官的责任,不能救子民于水火之中!越哭越哀伤,幕府里的官员们也被感动,陪着府主一起啼哭起来。
幕僚们一哭,刺史衙门里上上下下大小官吏也都擦眼抹泪了。
只有一个瘦瘦的老吏,身穿八品青色官服,依靠在房廊柱上,双目微闭,对衙门里的哭声听而不闻,摇晃着脑袋,旁若无人地吟咏道:
百姓苦百姓难,大官吃小官衔。
百姓一块肉,官官吃不够!
是四句顺口溜,又像童谣民谚。
他越吟声越大,在呜呜的唏嘘声里,格外刺耳。
应崔戎之聘,闢为掌书记,最先听见这老吏的怪声,但未听清他叨咕些什么。李商隐捅了一把身边的判官李潘,用眼睛示意,让他看看老吏怪态,听听老吏怪声。
李潘也是李唐宗室子弟,为人放浪形骸,做事鲁莽,用眼睛一扫那老吏,便大声叫嚷道:
「老畜牲!你可逍遥自在呀!嘟囔什么?胆子大点,让大家听个明白。否则非扒了你的老皮不可!」
那老吏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故我地吟咏着,毫无惧色。
众人被李潘这一叫嚷,吓了一跳,停止啼哭,便都听到那老吏的吟咏。原来是首讥讽当朝官员的打油。
刺史崔戎第一个暴跳起来,斥责道:「老傢伙!你说谁吃百姓?本刺史刚来两天半,就吃了百姓?你给我说清楚!」
老吏并没有被吓唬住,见是刺史大人问自己,慢慢地站直身子,微微讥笑道:
「不用跟老吏发脾气,如果大人真的爱民如子,为什么还置钱万缗为刺吏大人自己私用?何不把这钱拿出来,买些粮食赈济百姓?在这里哭有什么用?不过是假慈悲而已。」
「哪里有这么多钱?我怎么不知道?」
「问问长史,你就知道了。」
长史是个矮胖老头,听见叫他,连忙擦干眼泪,整整朱色官服,迈着方步,走到崔戎面前,郑重其事地施礼,道:
「大人,小人就是本州长史,有何吩咐?」
「刺史有私用钱吗?」
「有。这是官府惯例、每位刺史来华州都设置私用钱,由刺史自己支配。」
「我刚刚来就有?」
「有。这是惯例。」
「有多少钱?」
「百万缗不止。」
「啊?这么多!是从哪弄来的?」
「每位新刺史来到之前都由我出面,从百姓手中,一缗一缗抠出来的。华州百姓贫困,只能弄这么一点小钱,请大人原谅卑职无能。」
「啊!这还叫『无能』?如果你『有能』,还不把百姓生吞活剥了呀!」
长史明白刺史这话不是好话,收敛了卑微谄媚的笑容,规规矩矩地站立着,准备听更难听的话。
「这笔钱在哪里?」
「都在卑职的宝库里。」
「全部拿出来,赶快买米麵,赈济百姓!」
「这个……大人,您以后不花了?」
「我花自己的钱,为什么要花百姓的钱?你以为我是贪官呀?」
长史无话再说,规规矩矩地转身走了。
李商隐最理解处在饥寒之中的滋味,逃难百姓就要能吃上饭了,他的心顿时暖融融的,高兴地对崔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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