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顿时黑了。
「寡人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
他问刚才那一句,不过提醒一下儿子不要忽略了推行时可能遇到的问题,并不是考教课业,倒也不必直接就给出作答。
扶苏端正跪姿,双手放在大腿上,像个无辜稚子一样乖巧地看着亲爹,一脸「我真的有好好休息」的模样。
他解释道:
「只是这几日閒来无事写了一点,并不费神。」
父亲已经把他身上的所有事情都分派给别人去做了,他除了每日坐在旁边与父亲閒聊政事之外,其他的一概不必操心。
然而扶苏实在是閒不住,这才利用空余时间写完了这几份册子。他写字的速度快,内容也是默写上辈子的经验,都不用动脑子的,真的没怎么劳神。
秦王政充耳不闻,直接让人去传唤太医。
扶苏现如今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他要听太医怎么说。只有太医认定扶苏确实好好休息了,他才相信。
扶苏:「……」
结果太医过来诊断之后给出的回覆是,长公子虽然没有劳神,但心里总惦念太多事情。所谓慧极必伤,最好还是仔细调养为妙。
对此,扶苏只能露出一个无语的微笑。
太医都是什么德性没人比他更了解。
没病也要说有病,反正仔细调养肯定不会有错。这样即便后头贵人们生病了,他也不用担责任,毕竟那是贵人自己没有好好调养。
相反,要是照实说「长公子他很健康啊」,不仅王上会质疑太医说的是真是假。回头长公子要是很快就病倒了,他们还得背上个庸医的指责。
扶苏给了夏无且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秦王政倏然不悦:
「你别威胁他,让他照实说。」
又吩咐夏无且不许替长公子隐瞒病情,尤其不能因为他怕苦就不给他开药。
扶苏:「……」
他的小动作果然瞒不过父亲,父亲到底为什么那么眼尖?
瞪了太医一眼的后果就是扶苏被迫多喝了两碗携带着沉甸甸父爱的苦汤药,喝得他一张温润俊美的脸都惨白了。
结果苍白的脸色反而加深了秦王政对「儿子身体果然很不好」的印象,险些又要再喝两碗。
还是夏无且擦着冷汗表示是药三分毒,喝太多反而伤神,扶苏这才被放过。
扶苏:记仇.jpg
夏无且你给我等着。
经过这次的事情,秦王政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儿子閒不住。与其放他回去独处时不知道这小子能折腾出什么「惊喜」来,不如时时刻刻待在身边盯着点。
所以扶苏很快过上了作为父亲小挂件的日子,以前还能抽空偷溜出去做点自己的事情,现在想都别想。
好在他现在做很多事也不需要背着父亲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动。
之前扶苏还託词要在秦国各地网罗能改进文字的人才,结果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把程邈那条大鱼给钓出来,只钓出了一些小虾米。
大约程邈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有这个本事,所以没来应招。
扶苏也懒得等了,直接写了一封指名道姓的诏令,当着父亲的面交给侍者,让他们去找人。
秦王政只是问了一句:
「招他做什么?」
扶苏答道:
「他能帮李斯改进隶书。」
秦王政听罢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蒙毅站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
公子是怎么知道这个无名小卒可以改进文字的?隶书又是什么文字?名字谁起的?
可惜王上对于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没有探究的想法,他也不方便多问。
午休时,秦王政倒是问起了秦律修改的事情。
这件事压了好几天,秦王政一直在衡量是否推行。最近终于下定了决心,但还想听一听儿子的分析。
改版的秦律日后肯定是顶替了原本这个严苛秦律的,这一点从扶苏的反应里就能看得出来。但战时改律法是大忌,扶苏不可能连这都不明白。
那么所以原本的秦律到底在六国故地造成了哪些负面影响,让他等不到大一统之后再同意推行,秦王政需要一个儘可能全面的总结。
扶苏心知父亲是站得太高,精力都放在了大事上。很多时候难以看见底层庶民的情况,会有这种疑问并不奇怪。
有些事情扶苏也是等到后来发生了才意识到的,在此之前没料到情况那么严重。
扶苏先挑着讲了几个比较重点的问题。
「秦律条例严明,然而有些惩罚却过重了。犯了小错也动辄罚一甲,庶民根本出不起这个价钱。」
一甲就是一副甲冑。
举个例子,路上遇到贼人作恶没有及时制止,就要被罚二甲。
正常百姓买一副甲冑给家中儿郎上战场时使用都很困难,哪里能出得起这么重的罚金?
可是被罚了又不能赖帐,那么除非将家里人口卖作隶臣妾换钱之外,就只能选择上战场杀敌抵债了。
所以秦人好战,一是为了靠服兵役抵罪,二也是想借着杀敌获得奖赏,改善家里的条件。
秦人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苦是苦了点,刑罚也严重。但是只要有仗打,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问题不大。
反观六国黎民,他们哪里习惯得了这个?动不动就罚一甲,家里有矿经得起这么罚啊?拿不出钱就要被抓去当兵,这简直不让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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