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这庄子上皆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如今他们在此生儿育女,自然是该感谢他母亲的。
可母亲若是知晓这帮人就是这般报答她的,不知晓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
「本宫记得,那年你送了两箱白银来,还带了上好的山参。」沈卿欢那双眸子清透如寒潭,像是要将他看透。
一个小小管事,管着庄子上近百家佃户,那年蝗灾泛滥,母亲见着他可怜,便做主将三千两免到了一千五百两。
那般艰难的时段,他在将庄子所得交出来时,另自掏腰包送些山货作为感谢,想来在那之前他便贪了不少银子,不然如何将这些拿出来的。
管家额角出了些虚汗,呵呵笑道:「娘娘记性好,那时候娘娘正忙着帮夫人操持及笄之事,不曾想娘娘还能记住小人,当是小人之荣幸……」
沈卿欢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插科打诨:「管事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不周到之处,可毕竟是为庄子操持了半生,将许佃户宜家唤出来,本宫既往不咎。」
沈卿欢记得清楚,前世这许佃户一家不知怎的同裴辜元扯上了关係,许是某日裴辜元险些遭刺杀,正巧被许佃户一家所救。
自此,许佃户一家脱离的奴籍,待到裴辜元登基那年,许佃户家的小儿子考上了榜眼,后来听说是入宫做了御史,将不少奸臣弹劾,后来简直如步青云。
如今这许佃户一家,想来还在庄子上备受磋磨。
王管事想了想,似是没有想到这究竟是哪号人,但听着沈卿欢扯开了话题,忙应声道:「娘娘放心,小的这就派人去查,速速将人找出来。」
说罢,他转身进了一间狭小潮湿的屋内。
避开了沈卿欢,王福顺呼出一口气,将柜门拉开翻找着,便听身后那人道:「咋子嘛,这么大的阵仗。」
王福顺苦笑道:「可是碰上了硬茬子哦,今日可要好生周旋一番。」
那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潮湿的屋里瀰漫着难闻的烟气:「她这是瞧你信不过了,要换人问了,你不是一身能耐,怎么连个硬茬子都嚼不动?」
王福顺拉下了脸,低声警告道:「这可是太子妃,一个不注意,可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
旱烟的吧嗒声停止,那人笑了两声:「太子妃又不是皇帝老子,一个女娃娃,怕个锤子哦,这庄子这么大,多少口人多少年的银两来往,女娃娃哪里数的完嘛,」
「再说了,又不是头一回了,差不多得了嘛,大不了你老子哭一鼻子,还能为难我们不成。」
「再不行,你也撂挑子莫要干了,叫她换个贤人,我倒要看看,谁能比你王福顺更能耐。」
听着有人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主意,王福顺抓了抓脑壳:「先叫奢靡许佃户出来,好生警告一番,看她要搞什么名堂。」
王福顺毕恭毕敬的为她抬出一张藤椅,沈卿欢轻轻倚在藤椅上,那一瞬倒当真有了些她当皇后的风范。
她在后宫没少为难裴辜元那些美人姬妾,在皇后的位子上呆的久了,身上便也跟着染了上位者的威压。
只是这气势同那张蒙着的娇俏笑脸机器为何,不由得叫人想起背着大人,偷偷打扮成大人模样的娇女。
是以,王福顺笑呵呵的出来后,偷偷狠拧了眼前少年的腰:「娘娘,许佃户婆娘病重,许佃户一时走不开,便将他小儿子叫了来。」
许佃户的儿子生得结实,分明是糙汉武将的模样,谁曾想就是这个少年,将来的名号在朝堂中能惹得不少奸臣瑟瑟发抖,痛骂不已。
眼前的少年显然吃痛,眼眸中还带着憎恨,就这么跟头小狼崽子一般朝她恶狠狠瞪来:「贵人,我娘还病着,您有什么快快问吧。」
沈卿欢凉凉的扫了王福顺一眼,他这才讪讪缩回了手,俯身退了下去。
待他走远,沈卿欢身形微微低了些,温和的道:「你可是许江阂?」
「是。」男孩也不废话,应声道。
「你们家被王管事压迫多少年了,」沈卿欢清凌凌的眼眸看着他,「他作恶多端,你若是将他揭发,将来换个管事,好日子便来了。」
她明显看到男孩有些动摇,可当她说出换管事,许江阂眼眸带着坚定:「没有,王管事很好的。」
沈卿欢:「……」
他眼中满是厌恶,这话极其违心。
这王福顺,到底是给许江阂施了什么妖法,许江阂家被压榨为难了这么些年,竟是还肯帮着他说话。
桃之皱了皱眉头:「若非他将银子口子啊,如今你母亲的冰早就被医好了,你难道就不恨?」
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如今早该将他先前做过的腌臜事和盘托出。
要么,便是着王管事身上还拿捏着旁的东西,令众人忌惮,沈卿欢看着眼前的少年,更趋向于后者。
沈卿欢温柔的笑了笑,「我是大殷的太子妃,阂哥儿,你若是将原委说明,家中有设么困难,我若能帮,定是要拉你们一把的。」
「若是不能呢?」许江阂冷不丁的道,他那双透彻的眼眸满是怒意,「您是好人,是贵人,您现在来问我,可当初您去哪了,佃户们被活活饿死,易子而食的时候你又在哪?」
沈卿欢没想到他会反驳,面上却淡了下来。
许江阂确实是个可怜人,但可怜是咄咄逼人的资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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