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更北的罗剎国,火器之威还要胜于大梁。」下首的使臣意外的坦诚。
「然罗剎国非我大梁,百姓只思力耕田亩,千载以来,未曾北犯。其地苦寒尤甚,劫掠成性,可汗与其盟,何异于与虎谋皮。」
塞北苦寒,每年白毛风颳起来,都要冻死大片的牛羊。那贫瘠的草地,更是无论如也种不出足以饱腹的粮食。
因此,既是贪婪,也是为活命,草原上的政权总是对中原虎视眈眈。
可再往北去,还有更酷寒的天气、更贫瘠的土地。他们向南望来的目光,同样渴望……
在这王帐侧旁,有一座小毡房。那位汉妃三娘子坐在这里,女奴煮好了酥油茶,奉至三娘子与秦纾面前。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儿郎。」三娘子忽然开口。
「他说得是实话,不是么?」
秦纾端起酥油茶,低着头啜饮。几日不见,她面上丝毫不见憔悴。甚至前些日子下雪,还混上了张狐裘。
三娘子笑了笑,不以为忤,反倒打趣起来。「这么护着,是你的人不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秦纾笑而不答,望向王帐方向。隔着厚厚的毡帘,她看不到沈铮的面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但她能想像的到,他镇定自若、娓娓道来的模样,有古来纵横家遗风。
秦纾打心眼里高兴。在她未见的地方,她的小珍珠又重新抖落泥土,焕发光彩。她比赚了多少钱,都高兴。
何况,他当真来了……
秦纾不算意外。两人相识十余年,十余年恩义,她便是自信,无论沈铮心中是否已然掀起恨海情天,无论两人是何种关係,总肯为彼此生死轻抛。
这些时日她于蒙兀周旋,就像在暴风雨中擎着一艘巨轮,船舵在她手中骨碌碌滚个不停。她非是掌不住舵,却也无处停泊。
而如今沈铮来了,带着一片停泊的岸,也握住了舵……
秦纾没有回答三娘子,三娘子便当她默认了。
眼前女商年纪轻轻,却在朝中势力至此。三娘子半是欣赏,半是嘆息的开口:「你若不是女子 ,或许能做那将军、相国,决胜千里之外。」
「我如今便做不到么?」秦纾笑了笑,又问:「您如今做不到么?」
在这王帐几日,秦纾如何不明白。若非眼前女人,蒙兀可汗那莽汉哪里看得上她一个女商。只怕她早在草原开完矿,赚得盆满钵满,打道儿回中原了。
三娘子大笑起来,她曾经是个汉女,草原落地生根十余年,已然像个蒙兀女人一样咧嘴大笑,笑时眼角浮起细细的纹路。
「秦娘子,你我一见如故,我当真舍不得你走。」
她将秦纾请到此处,本就不是为了杀她。如今大梁使臣既来,她断其后路之计也落空。可大费周折一圈,实在不甘就这样将秦纾放走。
「三娘子,我们谈一笔生意吧。」
眼前女商抬起眼来,这么久以来,三娘子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那样寡淡的面容上,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利光熠熠。
「以我一人之力,又能买卖多少粮药到蒙兀呢。我若得归梁国,必使边贸重订。
」
她仿佛在说一件多么轻易的事情。
三娘子笑了笑,「这件事便是外面那使臣,也不敢应承的。」
能正大光明的买卖,她又何必挑这女商绑来。限制粮药流入草原,自古以来都是这些中原王朝的国策。
「他是不敢,可我敢。」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总会碾过一些骨与血。君子顾惜于此,不敢为之。
可她不是君子,是个商人,或许也算个枭雄。
这片草原多少宝矿与奇珍,眼见了却弃之不顾,不光是她,只怕整个大梁都要被车轮滚滚碾过。
她既来了,便不能白来王帐走一遭。
三娘子看着这双眼,笑开了。她不信承诺,却信野心。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秦卿,你自去吧,我等你回来。」
秦纾辞别了三娘子,沈铮不知何时也离开了王帐,他的车架却停在不远处。
她走上前去,立在马车帘畔。
「沈铮?」她只轻轻唤他。太久不见,两颗心一同揉皱,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马车里似是没有人,没有半点声音。在蒙兀呼啸的北风中,连轻帘都纹丝不动。
秦纾注视着那轻帘,静默许久。久到沈铮都以为她走了,她才开口。
「可你不该来得这样快,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从她出事到如今,不过半旬光景。消息传回七八日,朝中权衡三五日,他这样快便到了,不知是怎样的昼夜兼程……
他倒来出错了!
沈铮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将方才什么沉着冷静都烧得半点不见。他更觉得委屈,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副心肝能说出这种话!
他甩开车帘,瞪向秦纾。像是想走,却又未走。
秦纾注视着这个近乎一年不见的人。他更瘦了,两颊一点肉没有。此时气得眼尾薄红,倒多了点血色,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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