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摆了几张长桌,秦纾同几个侍女各忙着。金坠儿正噼里啪啦的打算盘,见此不由插了句话。
「主子与其花这么多功夫,不如教他想起来,直接问他岂不省事?」
多大病啊……扎几回针,灌几剂猛药下去有什么治不好的。何苦这样劳心劳力?花了多少金银财宝,耽误了多少生意。
金坠儿便是只替自家主子管外帐,也觉得心疼得厉害。
便是说当年有恩,可不过是给了张公凭,还不是要自家主子冒着风险出海?要说还,这些年恩情早就还够了。
金坠儿这么想,便也这么说了。
秦纾闻言笑了一下,问了她一句。「那你我如何呢?」
金坠儿忙跪了下来,膝盖啪一下子砸在地上。
「那不一样!那年青州遭了旱,要不是主子,我早就饿死了。可他不过是给您一张公凭!」
「恩情不是那样算的。」秦纾又笑了一下,而后敛起笑意,难得带上了几分严厉。
「我当年无一人相助,若不是他,也无今日。以后这样的话,都不许再说了。」
「何况……若是换我落到今日境地,他也会如此的。」
她轻轻嘆息。今日沈铮遭难,她来救他。若有一日境遇相反,秦纾相信沈铮也会如此相救。不计得失,不计代价。
他这个人,是有些意气在身的。无论被世事怎样打磨,内里始终是当年那个少年郎。
这一点,她还是同他学到的呢……
*
月上枝头。
沈铮侧卧着,微微蜷起身体枕手而睡,睡得很是香甜。床头摆放的一枝芍药花,斜插在瓶中,花枝纤柔,香气极清。
秦纾注视了他一会儿,轻轻将他颈间的发捻到枕上。
她拨开缥色的幔帐,望着窗外的月亮。明月高高挂在天边,人间的辗转都只冷眼看着。
秦纾披衣起身。取出一隻小匣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文稿,有沈铮从前的诗文,也有他进言上书的底稿。
自京中事变,她于京外得知消息,一边着手救他,一边寻人从他抄没的宅子里取回了这些东西。
秦纾翻看着那些文稿。沈铮从前也不以才名着称,他这个人写的诗少,上书言事多。
前朝初立时,战乱未平,要商人们把粮送到边关做军粮,能换盐引卖盐。此政施行了有百年,偏他要上书,说此为养匪之策,时移世易,应速改之。
他说的原也不算错,后来官府给不起商人及盐户的价款,盐户偷偷卖盐,商人不肯再输粮换取盐引,私盐已然泛滥。而前朝失了盐粮命脉,以至于巨贾富户各寻明主,兵败如山倒。
只是那些大盐商背后未必没有朝中大人们的影子,人人只作不知。偏他这人,回回盯着旁人不肯管的事情。
秦纾轻轻笑了一下,若是他醒着,得知当今圣上也未废此政,怕是又要生一场闷气了。
不过她不一样,她是个商人,商人总是不希望朝廷的铁爪当真牢牢把控住天底下每一个角落……
而沈铮这个人,生得太清正,若在朝中为臣,尚能为一铮臣。而囿于宦臣之列,擢拔全凭帝王恩宠,便行利国与民之事,亦恐为后者例,亦乱朝纲。
秦纾合上木匣,嘆息一声。
今日傍晚,有消息从政事堂中传出来。说新帝有意开恩科,从前因废帝乱政被采选入宫为宦者也特许参加。
她在昏暗的室内静静望向沈铮,忽然很想问问他,问问从前清醒时的那个他。
他甘心如此么?甘心如此浑噩懵懂的过一生么……
第51章
昨夜又下了一场雪, 年节将至大小商队、店铺也封了帐本,几个侍女难得得閒,大清早就院子里游嬉打闹。
她们在地上撒了把米谷, 支起竹篾笼捉鸟, 一个个藏在廊庑的栏杆后面,牵着根长线, 等鸟进了篾笼底下啄米, 便拉动绳子, 啪一下把鸟罩进去。
沈铮先醒来了,半披着衣裳将窗子推开半扇,扒着往外看, 恨不得整个身子扎出去。
秦纾见了忍不住笑起来,唤来老大夫, 问明沈铮的身子将养的好了不少,能吹一吹外面新鲜的风了。
她问老大夫话时, 沈铮便巴巴等着, 眼睛一眨一眨,忽闪忽闪的。等她点头应允了, 他便小声欢呼起来,拽着她要往外跑。
秦纾拉住他,为他披上了雪狐裘,又往他怀里塞了只烧的通红的手炉,熏的他面颊都热烘烘的。沈铮扭过头来想要闹, 秦纾笑着推他往外走。
「走了, 我们看热闹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看, 玉钏儿她们已经捉到几隻了,装在一个大笼子里。
见了秦纾两人, 几个侍女合捧着笼子,献宝似的迎上来。
「主子可赏光瞧上哪只?从前都是我们拿您的赏,今个儿可得送您点什么。」
她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来。
北方冬天也没什么鸟,多是禾雀之类。出挑的也就是一隻小柳叶,通体豆绿,在笼子里跳跃鸣叫。
「喜欢么?喜欢我们就养起来挂在廊下。」秦纾问沈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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