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妖如子?真耶,非耶?
今人已久不闻妖鬼事,纵得妖师之器,又如何知真假呢?
晏停云注视着那莲花台,莲花台依旧吞云吐雾,沉寂无声。
他从袖中伸出手来,抚上那莲花台。手腕上紧缠着的布缕落下,伤口挣裂开,濡湿暗红的血流到他掌心,被摩挲到莲花台上,染上一片血红。
晏停云面上全无痛意,他定定瞧着莲花台。白玉莲台模糊照出他沉沉面色,双眼如同无波古井,幽深沉寂。
滋啦滋啦,血落在莲花台上,冒起一连串的小气泡,而后沁入花台。莲花花尖处晕开了一点红,又逐渐向根茎处蔓延。
这样一瞧,莲花台确有两分生机了……
今夜的月亮,比往日更亮,亮的有些刺目,连那月宫中的重峦迭嶂,也比往日更清晰。
夜深人静时,犬吠声无。月华乍泄,万道金丝,洒向万万里河山,鸟兽伏拜,草木浸月。
莲花台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泛起盈盈微光,忽有金丝从天幕而来,自铜镜上划过。镜面水珠迸溅、天星乱坠,闪过一串银色的光,亮的惊人,光又连珠串似的落在莲花台上。
神龛之前,莲花台上忽生了袅袅雾气,在半空中聚拢、凝实,化作人形。
莲台自生,她缓缓落下,也如那菩萨跌坐着。黑雾缭绕在她周身,如同长绸,流水似的,顺着她曼妙起伏的曲线,垂到脚尖之下。
她与那铜镜相对而坐,铜镜并不照人,依旧如水面光珠坠落。而她自知貌美,拿着把小梳子,翘着盈盈一截皓腕,一下下梳着乌髮,如墨如云。
「祖婆,您说男人更愿意为女人死,还是为血脉死?」
她将梳子掷到一边,趴在铜镜前自言自语,声音清脆娇甜,谈及生与死的时候,如山林野兽,有一种近乎于天真的残忍。
铜镜不答,昏黄的镜面中,仅有雾气浮游。少女却兀自笑了起来,她指尖点在莲花台上,沾取了一抹血色。
如此,她仿佛满意似的笑了一声,在自己眼角轻轻一抹。而后手指搭在唇上,舌尖轻吮,将残血吞了下去。
清辉万里,月照河山,百二十年帝流浆,为妖补命。她推窗向外望去,众妖拜月,天星如链,遥相指引。她不由探身过去,似要抬手抚星,黑雾在她身后翻滚涌动。
夜风吹衣,长廊中传来几声低咳,有脚步声跌跌撞撞,愈来愈近。
她被惊动,倏然转过头来,双瞳碧色,让人想起那明亮澄澈的绿宝石,青鳞上折射光彩的竹叶蛇、江河高山上森森密林,无尽妖异与美丽。
「啪」的一声,木门被撞开。她又化作一阵烟,钻入莲台之中。
第36章
天地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行走在狭长、空荡的长廊里, 如同行走在凝稠、黏滞的水中。他想要挣脱,却无从用力。躯壳里,灵魂尖叫嘶喊, 他向四周胡乱挥手, 却什么也打不破。
晏停云奔跑在长廊里,他的脚步很重, 跌跌撞撞的扑到小佛堂前。撞开门, 跌在神龛之下。
小佛堂里依旧空空荡荡, 只有帘幕随风而动。月光从窗外投进来,冷冰冰的打在佛像上,那长眉细目, 比白日里更不近人情。目所及处,全无一点生息, 静得像一座鬼窟。
夜极静,又极嘈杂。他又听到锲钉子声、填土声, 指甲划在石壁上的声音。人言切切, 从四面八方扎向他,扎的他头疼欲裂、鲜血淋漓。
晏停云剧烈喘息着, 跌坐在神龛前。长廊外,露水深重,他的足袜被打湿。入夜之后,青石地板冻人刺骨,他却恍然无觉, 入了魇一般, 无意识的扣挠着石板缝, 面色惨白如纸。
在他身后,神像依旧高高俯视, 无喜无怒。
晏停云陷在魇中,他的手指扣挠破了,指甲迸裂,却仍不停歇。青石板上划出细小的白痕,又被血染红,血腥气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哗啦」,莲台里的那隻妖被引诱,如拨开湖水似的,拨开铜黄的镜面,晕开重重粼光闪烁的涟漪,袅袅探身,如雾如烟。
妖盘身在莲台上,仿佛观望。而后雾气潮水似的涌出,贴着樑柱而过,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俯看下来,虚凝人形,贴在晏停云脸侧,细细的端详着他。
一个疯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将她唤出来的么?也是一个鼻子两隻眼,和别的疯子比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
她贴伏在晏停云身后,幢幢黑影与他轮廓重合,甚至半钻进他的身体,贪婪的窥伺着他的魂灵、血肉。
妖行雾生,四周似有茫茫。可晏停云依旧什么也没察觉,依旧颓唐委地,一动也不动。
窗外树叶哗啦响动,妖嗤嗤轻笑,大摇大摆的在半空中逡巡一圈。而后一甩身,钻入莲台。铜镜上,重重鬼面一闪而过,莲台上突兀亮起萤火似的光。
光,在晏停云身后悄悄亮起,照在人身上,分明并无温度,这寂寂空室,却不再如冰窟一般。
影子斜投膝前,晏停云从魇中惊醒,一时心跳如鼓。他回头望去,僵硬的如同一个刚刚化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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