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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誉并未答话。

「诶,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在一块儿吗?」赵捷垂下眼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身边一直没人,如果你愿意,我想陪着你。」

杜誉本想问他为什么还不睡觉,听了这话,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困意全无,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盯着对方:「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为发疯来了?」

「如果你认为我疯,那就是疯吧。」赵捷认了。

杜誉看着目光炯炯的年轻人,嘆气道:「你说你讨厌你父母那样的人,可是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区别大了。赵捷想:他们都把京剧演员当作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当作安稳生活与功名利禄的来源,谁像你啊,看着圆滑迂腐,心却是透亮的。

「我是来发疯的,你呢?明天有演出,为什么不休息?」

「哪来这么多问题?」杜誉明明是想指责,却不觉间笑出了声:「你放心,误不了事。」

「如果我是个女孩,你是不是就接受我了?」赵捷悄声问。

「跟这个没关係。」杜誉摆了摆手,不想再跟他辩论这些。

赵捷低下头,看起来分外落寞。

杜誉仔细打量着他:「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你?」

「在乎这个干嘛?」赵捷依旧低着头:「我也从没见别人在乎过我的想法。」

「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呢?你的父母、师兄、老同学、朝夕相处的同事们。」杜誉冷哼一声:「当然还有你那已经入了土的师父。这些都是能轻易影响到你的人,你都不在乎?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怕你师父到你梦里骂你吗?」

「我要是说一点儿不在乎,肯定是假的,我不能没有他们,我也不能对不起他们。但是我还年轻啊。」赵捷对上杜誉的视线:「有些事倘若我年轻的时候不敢做,老了更不敢,一辈子就这样绳捆索绑、画地为牢的过去了,像个泥塑的人。等到咽气的那天回头看看,多可笑,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说着他笑了:「如果我们这一代人能勇敢一点,说不定就能让大家的观念多变化一些,这样往后的年轻人就能多一点选择的余地,关于生活,关于身边的人。」

「谁跟你是『我们』?」杜誉也笑了:「别忘了,按照十多年前你师父叛出师门前的辈分,我是你的师叔,比你年长了八岁多。」

「是。」赵捷的心情好了许多:「您是长辈。」

在这个疲惫的夜晚,大家都已入眠。入耳除了彼此的话语和呼吸,唯有火车隆隆作响。

「年轻真好。」杜誉说。

「年轻确实很好。我有年轻这件事本身,我就没什么可害怕的。」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借着夜色,赵捷把许多平素埋藏在心底的话宣之于口。

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欲买桂花同载酒。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年轻人分明是寂寂无名,分明是这芸芸众生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员,却偏偏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孤注一掷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和爱情。

他想:等到天一亮,一切都会被忘记的。

于是他更大胆了些,往边上凑了凑,直接把脑袋靠到了杜誉清瘦而平整的肩头。再贴近一些,他甚至可以嗅到杜誉衣服上似有似无的皂角清香。

杜誉并没有推开他:「人不轻狂枉少年。我也轻狂过。」

赵捷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失落:「你现在心里有别人吗?」

杜誉摇了摇头:「你少胡思乱想。」

赵捷默然片刻:「可我没有轻狂,我对你说的话都是我慎重考虑过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在你眼里,我认为的慎重大概也只能归为轻狂。」

杜誉没说话。

赵捷觉得自己应该对杜誉说清楚,他不想让杜誉有任何心理负担:「你不要觉得我的很多行为只是为了你,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

然而杜誉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轻颤:「你真是……」

「什么?」

杜誉把罐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聊点儿别的。」

「好,你说。」儘管他和杜誉平时有意无意之间没少了肢体接触,但是这会儿赵捷又一次胆怯起来。他红着脸,轻轻抓住杜誉结实的小臂。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我没有什么爱好。除了唱戏,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

言谈又一次陷入尴尬。

杜誉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适合跟晚辈夜聊的话题:「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赵捷吓了一跳,不知道杜誉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突然要和他谈人生谈理想。他组织了一下措辞:「有很多,有大的也有小的。」

「比如呢?小梦想有什么?」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想考第一、拿优秀,现在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评上一级演员。」毕竟向另一个人剖白自己的内心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向自己的心上人,赵捷的手心开始冒冷汗。

作者有话说: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韦庄《菩萨蛮》

欲买桂花同载酒。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辛弃疾《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人韵》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郑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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