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些日子,许知足走了大运,借着圣上加恩旧臣的东风,以正六品官位致士,朝廷还赏了白银百两以做还乡路费。
皇上不知从何处得了他这号人,忽然频频召他入宫品鑑修补字画,皆是些古时名家手笔,大饱眼福!
过去老人常说,人这辈子只靠三样成事:一命二运三风水。
许知足深以为然,着实没有比生逢盛世、又做了一辈子清閒公差更好的生路…
虽偶觉应卯枯燥,可翰林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花了三十年饱览群书,算是过足了瘾。
「临了,临了,才明白这辈子能如此安逸无忧,才是大运气。」他与吴清华在家中小院里对饮閒谈,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着实乐哉。
「你才是这世上第一有福之人!」吴清华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闻言憨声大笑。
他二人人,于公是上下级,于私却是范张鸡黍,心照神交。
「日后,有什么打算?」
许知足自认前三十年已读万卷书,后三十年自要行的万里路,才不算虚度此生…
「先回江宁,给我儿寻一门和睦亲事,再与夫人小女饱览名山大川。」
他与夫人林氏一生恩爱,育有一子两女,长女卿仪前些年嫁给了吴清华的长子,长子砚南随了他的閒情逸緻游学在外。
身边唯于么女卿娆今岁才及笄,他与夫人溺爱非常,便想再多留她在身边几年以享天伦。
「我家次子弱冠之年尚未婚配,不如亲上加亲?」吴清华眯缝着眼瞧他,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他这辈子只得了这么一个知己,舍不得放他回乡。何况许家的两个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长女娴雅,么女活泼,实在喜欢。
「你这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了…我家女儿就非你吴家不嫁了?」许知足白了他一眼,含笑又替他添了茶。
「卿娆不如卿仪稳重懂事,实在不适合长在京中。」
他家么女,并非自夸,生得实在是一副天造的好模样…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些年有意拘着她不常外出,便是盼着其能平安顺遂一生。
真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再留她些年,待个性成熟了,寻个知书达理的平凡人家,嫁在父母身边就是。」
何况这孩子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进去高门大户里做媳妇。说好听些是天真纯直…实则麋鹿之性——落拓不羁、刁钻古怪!
「爹!」
「说人人到!」听见这明快的动静,许知足宠溺笑着摇了摇头。
「爹!」步履匆匆的姑娘宛若春风裹着桃花扑面而来,一袭石榴花炼染成的大红襦裙,披帛不甚规矩地一高一低搭在手臂上。
真真是: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见有客在,非但不觉拘束,反而明眸皓齿愈发烂漫:「卿娆问吴伯伯好。」
吴清华是世交长辈,常常得见,自然也没有许多的拘束避讳。
「好!好!」他连连称好,喜爱溢于言表。
「爹布置抄的诗文,请过目…」许卿娆将手里语意俏皮,递上手里十余张四尺八开的宣纸。
许知足为了打磨女儿过于活泼的个性,每逢十日便布置百张书文与她抄写定心。
只是…这十年来抄过的书文足够去考个状元了,她这性子…倒相较小时候越发地灵活?
吴清华顺手也拿起几张,乍看字形是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可这笔锋错落,替划银钩…怎么有点熟悉?
想是字如其人,瞭然称讚:「贤侄女可是写了一手好字啊!」
「也就这手字,还算拿得出手!」许知足从来便是慈父,挑眉,颇有几分得意神气,不吝炫耀道。
「爹,接下来抄什么啊?」
「容我想想。」许知足每回布置的诗文都是些精心挑过的,其中不乏女德、闺训这等,能让她知道些日后成家的规矩。
许卿娆眼珠儿转了转,灵机一动:「不如吴伯伯替卿娆出题,翰林大儒的学问,总是最好的。」
「你一家既要南行,便抄本游记…就《江南风物》吧。」
「好嘞!卿娆多谢吴伯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阵风儿似的。
「这性子!」女儿无忧无虑,许知足自然乐见。
只是想起并非所有人都能如父母一般,纵她无拘无束…便有些犯愁:「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吴清华不以为然,半是开解半是真心:「我倒觉得,卿娆日后是个有福气的。」
「老爷!」府中管家一溜小跑来寻人,气喘吁吁:「圣旨来了!」
天知道,他们许府上次接旨,还是三十年前老爷中了同进士那回。
「圣旨?」许知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近些日子面圣虽多了些…可想他也没什么错处。
吴清华作为翰林院大学士,是皇上身边常来常往的红人,猜皇上的心思十之能中七八。
联想近日皇上频频召其入宫,心里有数是许知足这块金子到底没藏住,拱手朗声笑道:「知足兄!喜事临门了!」
「明武二十年七月癸丑,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翰林院编修许知足,日试万言,宣德明恩,弘奖风流,朕甚嘉之。其加封正五品翰林院侍讲,即日参与朝史编纂之务。钦此!」
中书宣旨太监打量着许家的门庭,七品府宅,用度谨不逾矩,却处处得见风韵雅致,倒是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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