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打闹的皇子公主瞬间坐得笔直,所有人都把额头伏到膝前,以一圈圈巨大的声浪,迎接在位三十年的皇帝。
秦鉴澜原本在看热闹,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磕头。
她直直地坐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愣了好几秒,秦鉴澜的脊背上立刻多了一股力量,不由分说地,将她重重按到地上。
「别犯蠢。」冷冷的声音,带着危险的警告意味。
贺子衿不抬头,也没看她,缓缓将手收了回去,专注地盯着地面。
秦鉴澜的前额轻抵着冰冷的地板,口中却依旧,不肯跟着人群一齐呼喊。
因此,脚步经过她跟前的那个瞬间,起落的响动,无比清晰。
她偷偷抬起上身,瞥了一眼。
却正正对上一双丹凤眼,不偏不倚。
秦鉴澜心中一惊,慌忙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一双黑缎快靴,毛料上乘的雪色长绒大氅,下摆一步一晃,拂过无数宫人跪倒的额前。
腰间环佩相撞,男人侧过脸来,丹凤眼平静无波。
眼风从秦鉴澜的花容上一扫而过,雪色身影深深烙进眼底,男人在太子旁侧从容落座。
她深吸一口气,明白了这便是自己要找的人。
在此之前,还得扮演好质子夫人的角色。
贺子衿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双手按在膝上,表情隐匿在阴影中。
「餵……」她凑过去,刚想开口,就听见高高在上的剡朝皇帝,重重地咳了一声。
四下整理衣裙的窸窸窣窣响动,立刻就不见了,殿内復又鸦雀无声。
高阶之上,明黄龙袍的皇帝鬚髮斑白,脸上也有些岁月风霜的沟壑。
许是久握天下权柄的缘故,浓密的眉眼深不可测,透着不怒自威的神气。
「四海归心,天下一心,战火已熄十三年,」皇帝张开双臂,声若洪钟,「朕心甚慰。开宴!」
端坐下首的皇后亦是年近半百,看着倒是一脸慈和,但满头珠翠金饰,风采丝毫不输秦鉴澜身旁几个搔首弄姿的妃子。
中年女子优雅地站起身,轻轻拍掌,立即响起了乐鼓的节拍,一队舞女随之旋入殿内。
众人纷纷举起酒樽,相互道贺元宵。
秦鉴澜这头也响起几个杂乱的人声,但都很有默契地绕过了她,直衝到身旁。
「贺公子,好久没见啦!」
「贺公子,上次那个笑话还没讲完哪!」
「就是就是,快和我们说说,那个蛮族人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黑裳男人挠了挠头,故作为难。紧接着长臂一揽,作势要将各路美人拥入怀中,哈哈大笑道:「许贵人,云贵人,去年的过时笑话,你们还惦记着哪!」
秦鉴澜厌恶地扭过头,懒得看他那副久经情场的样子。
二十岁的贺子衿,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脸庞轮廓颇有异域美男子的风情,
一肚子多年游手好閒喝花酒听到的各色异闻,加上能说会道,一向是这种场合的小小焦点。
原作的秦鉴澜,习惯了忍气吞声,自然也不敢对风流倜傥的原配夫君提出异议,甚至承包了在男人醉醺醺地深夜归家时,给一身酒气的贺子衿餵醒酒茶的工作。
这种下作的差事,她才不会去做!
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鉴澜悄然起身,回眸向对面那席皇子公主投过一瞥。
李玄晏抬起眼,正好见纤瘦的女人转过几个弯,趁着人群杂乱,悄悄走出了殿门。
元宵夜,荷花灯散发出幽幽的暖光。
河中的点点光斑顺流而下,朝着绵延的朱红宫墙,蜿蜒奔向宫外。
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
黑缎靴疾走几步,又犹犹豫豫地一停。来来回回几次,终究下定决心,依然向前走去。
秦鉴澜蹲坐在水道旁看花灯,纤纤玉手向下探去,指尖拨动水纹。
眼前蓦然一暗。
抬起眼帘,头顶多了一柄张开的油绢伞,身后多了一个人。
雪色长绒大氅,温润的眉眼,神情明晦不定。
回过身来,秦鉴澜粲然一笑:「你来啦,玄晏。」
天地静寂,少女的音色清越,一声一句,令李玄晏一时失神。
「……你瘦了。」仿佛过了百年光景,男人终于轻声说。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原作的三十三年冬,宿州治乱平息,炙手可热的皇族将领、四皇子李玄晏坐在殿内,对着门外的落雪,想起回忆中触手可及的声音。
每每念及,他总是先举起手中的瓷杯,敬一敬少女的在天之灵,再将热茶一口饮尽。
茶水从喉咙一路滚烫下去,直抵冰冷的内心。
眼前的李玄晏,还是三十一年冬的李玄晏。
往后的事情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比武招亲时不辞而别,寒来暑往,他从未出现在她眼前。
故人相逢,物是人非。
一朝被戳穿皇子身份,三月思念的人就站在身前。
伞下的女子仰头看他,眸中盈满倔强。纵然他生性冷静,也不由得红了眼圈。
秦鉴澜忍着狂乱的砰砰心跳,故作关心地伸出手:「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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