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感觉心里那股气又衝上来，从小腹发端，然后急速向上蹿，在胸口弥散开。到四肢，到五臟六腑，散得到处都是。
心臟跳得更快了，连肺叶都感觉呼吸得更急切。
这股气在小腹里的时候，还只是在盘旋，在缠绕。虽然是纠缠不清地不断向上衝着，至少能摸得到。
可一到胸口，就全乱了，摸不着，更不可能压住。
像是在草原上放开缰绳，拿掉了笼头，彻底跑欢了的马，驴。只听得到撒欢了跑着的蹄声，嘶鸣声。一眨眼就跑得远了，都看不见了。
变成了野马，野驴。
可它们明明都在的嘛！刚才都还在的。现在也还在的呀！不然，这胸口，怎么会听得到咚咚咚的声音。
咚——咚——咚！
可就是看不到了，更抓不着了。看不见，摸不着，却又不着急，因为它们确定都在的。都在。你听听声音：咚——咚——咚！
都在的嘛！一个不少。
一个闷雷响起。男人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是汗，左手捏着手机，都咯疼了。
诺基亚 5110①。
「是叫这个名字吧！不记得了，只记得二儿子说，这手机里有什么蛇游戏。」
什么蛇？毒蛇。咬一口就要人命的蛇。有蝰蛇，五步蛇。
刚刚鬆开的左手，又捏紧了。那个婆娘说这手机去年刚上市的时候卖 1 万多。一万多呢！多少人一年都挣不了一部手机钱。
现在降价了，也还是 5000 左右。5000，这个城市，又有多少人 1 年也挣不了这个手机的钱。
那个婆娘还说，厂长都未必用得起这个手机呢！不对，是未必舍得用。她说这番话时候的表情，是志得意满吗？
起风，就快要下雨了。男人感到自己都有了一点凉意。
眼前花园里的果树，在他的眼睛里一点点变得清晰可见。梨树，全都是梨树。树上挂满的都是梨，这种梨没有学名，本地人统称它清水梨。
因为果子是绿皮的，味甜，多汁。就是容易招虫。
这些梨树，连同那些柏树，都是他带着人种下的。柏树的树叶，夏天可以烧了驱蚊。梨，摘下来做中秋节的职工福利。
除了组织过足球比赛，还组织过篮球比赛。还有每年的元旦文艺表演。还有，每年一册的年册。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个给自己买 5000 块钱手机（厂长都未必舍得用）的娘们，在干什么？
在食堂打饭，还是在福利社做冰棍。不记得了。就没有留意过。
注释①：诺基亚 5110 是第一款内置贪吃蛇游戏的手机，1997 年开售时售价达到 10000Rmb 以上。
那些画面，在他的脑子里也变得清晰起来，像播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过。真真切切，历历在目。他的脸上，也开始露出笑意。
呼——！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全身都放鬆下来。凉意也没有了。
咚——咚——咚！
那些跑散了的野马、野驴，终于又都跑回来了，跑回到了他的视线里。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在他需要的时候，它们就会回来的。它们从来没有跑远，从来没有抛弃过他。只是在催促他，只是在帮助他。
它们不再是野马，野驴，重新变回了马，和驴。他的马，他的驴。
它们不跑了，都停下了蹄子，抬头看着他。
是嘛，就说不用着急，它们都在的。都会回来的。
他的右手在右边裤兜里，摸到了那柄刀，它还在刀鞘里，等着被拿出来，闪烁它的光芒。左手，在左边的裤兜里，摸到了那双线手套。
「ta 来了。」
在花园的另一端，一个「久候」的身影终于出现。那个位置他是知道的，是一条小路，是被人踩出来的「路」。抄近路，走小路。代价就是会陷入黑暗中。
人们为什么会陷入黑暗，甚至是主动投身黑暗之中，是因为不认为那是黑暗。而不是不畏惧黑暗。
这个「ta」出现得恰到好处，再早一点，他心里的那股气还没有衝上来。再晚一点，那股气可能又散了。
「对，你看，是个女的，不是男的。就是她！」
那些马，那些驴也欢快地闹起来，它们在他的胸口开始仰天嘶鸣，在碧绿的草地上跺着蹄子，眼睛都看着他。等着他做出决定，走出那一步。
不再是催促和帮助，只是等待。
因为他已经做出决定。
群情激昂，还是群情鼎沸。
「走吧，该去找那个狗眼看人低，势利眼的货车司机了。」
第三十一章 心路（二）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这恐怕是田文明的嘴里，第一次对人说出这句话。这句话，他可能在心里思考过很多次，但从没有能够说出口。
因为没有人愿意听他说。
「我父亲学的是机械製造，按现在的说法，是理科生。在他那个时代，学自然科学的叫实科。他们那一辈人，曾经坚信自然科学才是拯救国家，振兴民族的希望。因为我们落后西方的就是自然科学知识。所以他大学学了机械，还要自学修理，电焊，木工，车工。」
「我呢，喜欢文学，喜欢看书。因为我母亲喜欢文学，也喜欢看文学书籍。」
「我记忆里，我父亲就是在不停地加班，在家的时间少。更不会有时间教我他的那些『实科』知识。都是我母亲领着我。但我还是崇敬我父亲。我母亲说了，我父亲才是昆州水泥厂的支柱，昆州水泥厂的生产，就离不开我父亲。厂长，管的是人，我父亲管的是机器。机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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