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小道士顿了一下。
我继续说道:「明天你就带我离开桃花坞好么,渡过明珠河……不要管段云贾辛了。」
小道士直起身子,声音有些低沉,讶异道:「原来,你不信我吗?」
「如果你是真心,就应该早点带我去开州。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我踮起脚想再吻他,却在触碰的剎那被对方躲开。
他的唇又变得冰冷了。
我拼命地在脑海中搜寻赵姬的身影,是啊,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是怎么对付方咎的?
小道士已经把手放开:「回去吧。」
我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抱住他道:「你不喜欢吗?」
他毫不犹豫把我的手一把打开,突如其来的翻脸叫人不可置信,继而冷淡地说道:「请你离开这里,出去!」
黑夜之中,我一直抬头盯着他侧脸的轮廓,发现一切註定无法挽回。是因为厌恶还是不屑?他始终不再低头看我一眼。
「好。」
我强忍泪水蹲下捡起地上的外衣,猛然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水珠子。
「这个还给你。」我把水珠子丢在桌上,转头夺门而出,「我不要了。」
门外的雨已经停了。我从山神庙离开后,几乎是不辨方向地在山中乱走一气,小道士并没有来追。
我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只知道一路向山上走,直至前面无路可走,瘫坐在岩块上。脚底下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不是雷声,而是瀑布水流声。
或许它就是明珠河的源头,一念及此,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第32章 明珠证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夜自己竟然走到了桃花坞最高处——大桃山宝石峰的顶端。
我就在那山顶纵情大哭,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忘了过去与将来,忘了哭泣的原因是憎恨自己变成了我最看不起的人。
刚才在僧房里挑逗小道士的人真的是方烟吗?她的一举一动是如此蹩脚地在模仿那个最寡廉鲜耻,不知羞,以妖冶媚惑我父亲的女人!我居然做了和她毫无差别的举动,我和她又有什么分别!
暴雨过后的夜晚,冷风更为清澈醒脑。我痛苦地拉扯自己的头髮,似乎是想要得到一个必定让人痛苦的答案:明明千方百计要去开州的方烟,怎么会和留在定州的赵姬,困在教坊司的段云落得一样的境地?
可是,可是,即使是走到这一步,小道士依然冷漠无情对我大吼:「出去!」
极为可怕的一幕不受控地在眼前反覆浮现,我忍不住低吼道:「他不要我了,他不愿受我驱使,我还有什么法子能保障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到最后,哭不动了,我只能像个任人摆布的纸扎人一样定在原地,任泪水被风干,眼前一片「空空」,心中一片「空空」,脑中一片「空空」。
我不知道自己中途是否昏睡过,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等我回过神来时,天空不再是深邃无垠的墨黑,而是灰蒙蒙的景泰蓝,然而蓝色紧接着再被稀释,一点一点化作鱼肚白……直到霞光将眼前的原本苍白的岩壁镀上一层淡淡光晕,我才缓缓转头。
怔住……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东方,一轮巨大的红日从群山之中赫然跃出,百道金光刺透万里层云,迎面撞开我的眼帘。除了这昂扬向上的金轮,双眼无法再盛下任何一物,一颗沙,一粒尘埃都不可多。
高高在上的骄阳是红色,却比金子更耀眼。
仰之弥高的巨日是金色,却比血液更鲜艷。
老和尚的偈语自己从嘴边跳了出来——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我喃喃復诵:「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我低头看瀑布,山泉漱漱,汇聚于山下,明珠河奔涌不绝。
我低头见山,半山腰嵌着一座山神庙,得沐晨曦,如明珠熠熠生辉。
明珠何在?从我所见,苍穹之上有明珠,河海之中有明珠,群山之间有明珠。
明珠何为?明珠之本,无需借色,尔自生光。
谁是明珠?
霎时天旋地转,心口怦然,万千思绪化成一句:我本明珠。
再抬头见晴空高悬的金乌,此时光芒激射,不可逼视,我一时情难自禁,两膝扑地,满怀虔诚朝天地跪拜。
一次,两次,三次……起身,下山!
我快步赶回山神庙,方才悟道而生的亢奋激动逐渐恢復平静,加上一夜未歇,走到自己的僧房中,已是困乏不堪。桌上多了一碟烤兔肉,我不假思索拈了几块放入口中,囫囵吞下后便立即上床歇息。
一觉睡足醒来,窗外有薄薄几分暮色。我赶紧起床,远远看见小道士和段云正在主殿布置招魂科仪。还没走入主殿大门,段云就发现了我,连忙对小道士打手势作示。然而他只是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撇过脸去,兀自忙碌。
我暗自嘆气,亦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稍作停留,便回到自己房中。简单梳洗过后,我连忙收拾了几件衣物,连同黄色锦囊、数张朱砂黄符都放入包袱里,趁无人注意时悄悄离开山神庙。
昨天我偷偷在身上放了小道士送的护身符。因我记得他曾说过,段云没办法对有符咒的我上身,更不能与我心神相同,所以她昨晚发现不了我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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