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的母亲是他的母亲,他是他,她是她,因缘际会,事出有因,每个人都只能是他自己,她又如何能强人所求,强人所为呢?何况,她在他身边学习了数年,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么?而她爱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多疑的、易碎的人么?
似有所觉,他心中一动,干脆将她嵌进了自己半个身体里。
冷酷的牢狱里,两具紧紧依偎的身体,既温情,又诡异。
她又想起什么,问:「那阿香呢,她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亦不像我心有挂碍,这么多年,为何竟有如此的定力和忠心?」
左澈鬆开她,似早料到她会如此问,嘆道:「是,起先,她不过随手可弃的一枚棋子,若有二心,除了便是。可后来,她渐渐有了软肋,而那软肋,就是你。」
七宝心中大恸,本以为干涸的眼,又一次蓄满了热泪,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她,是她害死了阿香……
「阿宝,不是你的错。」左澈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宽慰道,「是织造署当年太过心软,放过了唯一还知晓你们身份的老人。」
「陈工?」
「是,那时他年事已高,又自断了舌头,织造署便准他回乡以终天年了,不曾想……」
七宝心中一悲,「所以,如今你们吃一堑长一智,四喜一死,便杀了他母亲?」
左澈却疑惑道:「四喜的母亲已死了?」
「别告诉我,你们还会放她一条生路。」七宝冷言道。
「不, 不会……只是,我还未来得及下令……」
他不像是佯装的,况且确如他所言,他也许会隐瞒她,却不会骗她——例如,他就从不骗她说,他对她有哪怕一点点的情意,即便他知道,这样更会叫她死心塌地。
顾不得伤感,七宝愈觉四喜娘亲的死可疑。今早醒来,她思来想去,谢春熙若真要斩草除根,也必然要大动干戈,轻飘飘地赐下一瓶鸩酒,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难道是你父亲,左老?」
左澈笃定道:「不,不会是他。如今他几已隐退,只作紧要决策,细小事务皆不再过问,这等小事断不至于亲自动手。」
这等小事?七宝心生悲凉。
可若不是织造署,也不是谢春熙,那么到底是谁,非要置一个瞎子于死地呢?
周允?谢春熙知道的,他便也知道了,甚至,他未必比谢春熙知道得晚。可,他不是这样赶尽杀绝的人。
思及周允,不知缘何,七宝忽觉膝盖骨狠狠疼了起来,一时竟站不住,软身落地。
「阿宝!」左澈手疾眼快,拥住了她。
「左澈……」她扯着他的袖,哀求着,并不知自己唤的不是他的字,也不知自己心中有虚,只是极力地赶走周允的身影,「我,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知道,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得并不好,如今四喜和阿香又都死了,我断没有理由再做逃兵,可是,可是你不知道,四喜是怎么活活地被处死的!还有阿香,阿香的命,是我亲手了结的!」
阿香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而四喜,或已被做成了肉饼……七宝又干呕起来。
「阿宝……」他将她环进怀里,俯下身去,去吻她急切扑扇着的眼睛。
牢狱里那死朽的味道终于隐去了,此刻,她鼻腔里儘是他身体里的药味,有一点点苦,有一点点哀伤,还有一点点苦尽甘来的温暖。她渐渐平復了。
「阿宝,你说的,我恨的,你去杀;我信的,你守着;我没有的……」
「我帮你挣来。」她不假思索地接过他的话,在这仅剩的、还抓得住的确定感中,她忽觉这句话竟刻骨铭心地成了她如今,乃至余后生命中,唯一的信仰。
可信仰过后呢?一切尘埃落定后呢?他那一点点的温暖,那似有若无的情意,还足以支撑她在这血雨腥风后继续苟延下去么?
况且……她道出心中忧虑:「至清,我,已非完璧。」
男男女女,儘是毛髮、皮肉、臟器和骨头,无他,尘世肉身罢了,男女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她自己并不在意。可他呢?
左澈未料及,喉咙紧了一紧,胸中又似有怒火难耐,然,须臾,他又冷静下来,温声道:「你还记得书阁旁那株枯木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它死了……」
她不解。
「其实没有。你走后,它又发了芽,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芽。我在想,以后,我们一起悉心浇灌它,到那时,它还会散叶,开花……」
七宝闻言,心中憺憺大动,旋即,喜极而泣。
他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他是明白的,他明白她多年来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厌恶和痛恨。而此刻,在他的描绘中,她那已一点点朽去的身心,仿佛又有了活过来的冀望。
七宝走后。
乘风搀着左澈上马回府。
虽不知他们后来都说了什么,可他能感觉到他的执事已不復先前郁塞了。他与七宝姑娘这是和好了吧?又或者,甚至表明了心意?乘风这么揣度着,心情也舒畅起来。
冷不丁的,左澈却道:「现下已没有人盯着她了,你多看着点,以防万一。」
乘风不解,却还是应下了。
「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左澈又恢復了他那一贯的冷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不是死士,你不知,他们不是凡物,是宁愿选择吃人肉,也不愿意饿死的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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