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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退了,方舔舌吞下口水,踱步不定,杵在门前小心唤了声:

「良之哥……」

「你干的。」画良之沙哑得几乎难以发声,浑身吃痛,体虚无力,又突然躁动成这样,早就成了苦耗心神,神色苦痛地问:

「你救的我。」

「是。」桂弘挨到木桶边上去,想碰他的头髮,让他冷静。

「对不起,我不想你死。」

「你把我绑在这儿!」画良之低哑嘶吼,眼看桂弘的手要落到自己头上,他动不了身子了,就像只疯狗似的龇牙凶道:「别碰我!」

「好,不碰。」桂弘迅速收了手,却成了个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的模样。

南风知我意

「你先听我说,医师说你醒了,定会像这样极度抗拒,会伤了自己,才叫我绑着你……泡、泡在药水里是因……为,你咽不下药,没别的法子,只能——

「凭什么。」

画良之瞋目切齿,红着将死之人似的双眼,悲愤填膺:「凭什么!你不想我死,又不想我好好活,我就得活,我就得生不如死的活!凭什么啊!桂棠东!我偿了,我全都偿了!再不欠你的了!」

画良之越喊越是个失智的崩溃,到最后全成了绝声的哀求,仅反覆着一句:

你让我死啊,让我死吧,求你了,求你了,桂弘啊,三殿下。

桂弘就在旁边簌簌掉着眼泪,局促不安,终是扑通一声,扶着软了力的膝盖跪在木桶前面。

「我错了,真错了,你打我,骂我也好,你若是恨,拿刀捅我也行!我这儿有刀,我带着呢,给你,你刺我啊!我、我这就给你解开,你等下……我……怎么都行,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能不能不死,能不能不死啊!」

桂弘说完,跪着爬着掏出手里的刀子,去割绑在画良之手上的绳。

他手上抖得厉害,那绳捆得又极为严实,颤颤巍巍,好久都没能割断。

于是画良之的恶骂也一直不绝。

「桂棠东,你个不是人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才算作罢,到底要我死几次才能满意啊!我该死,该死!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把我凌迟了吧,一刀刀割了吧,只要你满意,我愿意,我愿意!你这混蛋,狗东西!我操你娘,操你祖宗!我待你那么好,我尽心竭力了,我没有一丝良心不安了!你却只能记得我那一次错!死疯子,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画良之骂得是毫无章法,狗血喷头,一会儿骂自己,一会儿又骂他,神智尚未清醒,怕全是心口里早前便堆够的陈词。

桂弘终是艰难把绳子全都割开,失了擎着身子力的瞬间,药水中的画良之手脚都是软的,登时咕嘟一声全滑进了汤药里。

桂弘一下子吓慌了。

画良之的手不能碰水,可他把自己淹进去都没力气挣扎,只咕嘟咕嘟冒着泡,大抵嘴上还在骂。

桂弘赶紧趁着画良之还没完全滑进去,扯着手臂给他拽出来,一使劲拎出水桶,拖到地上!

出水的一瞬,盆中人呛得疯狂咳嗽,一丝不挂地趴在地上,桂弘才看清他满身的鞭痕。

他把画良之拿铁锁拴起来的那次,是个半疯的状态,加之房间昏暗,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些。可这次是如此清晰的……

当真是个体无完肤,一处好的地方都没有。不只是那时候因为他私自跟了桂诃跑的时候挨的鞭子——

更是为无师自学,摸爬滚打,只靠着些剑谱启蒙,偷偷拼死拼活练走线枪的时候,把自己伤的。

称得上是个天才,从武艺来讲。无师自通,因此全是个无章无序,难有人破,混杂的不知其做活之余,爬在山上从哪儿看来偷来的武式,他学的不是武艺,不是为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行走江湖,是为了活命。

是为了走出这座山,洗去糟烂骯脏的本命,剔骨重生似的给自己改命。

他……

桂弘在这一瞬,似乎看到了那个为了逃出穷苦诅咒,在门派里替人做着脏活打杂时,在一旁偷窥着学武的少年。

毫无章法,拿着他唯一拎得动的武器躲在山上,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咬牙撑着的少年。

是那个到底被丢下山去,咬着苦布,忍剧痛亲自用手硬生生掰回断骨,绑木板接骨养伤,也未曾放弃他唯一从山上抢下来的武器,那个一条路走到黑的少年。

他都撑下来了。

一个全都没喊过一声痛,没道过一句苦的人。

可如今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哭着嚎着喊,求你让我死吧。

为什么救我啊。

让我死吧。

好想死啊。

桂弘就跪在地上跟他一起哭。

哭啊,喊啊,难过啊,好痛啊。

桂弘把刀塞进画良之手里,让他捅自己。

求他能不能活,我乐意给你杀了,给你解气,你杀我,杀我,别死你自己。

画良之就爬着,分寸分寸的挪,把刀换到缠着绷带的左手时,突然发现自己这隻手连握个刀都费劲,手指头一动,全是钻心的疼,他便以为自己彻底废了,还苟活个屁啊,更是绝望得嚎啕大哭,软绵绵使不上力气,跟拿棉花戳人似的哭叫疯喊着用刀去扎桂弘,连衣服都划不破。

桂弘见他这副可怜模样,心疼得像被人生扯撕裂似的,哭得更厉害,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人了,觉得他哥太苦了,也恨自己为何偏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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