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响起个戏谑乖戾的喊声,在诺大的死人坑里来迴荡响。
雨下得太大了,打在地上都成雾,举头低头互相看不清,但这带着疯厌的声音,真是太熟悉不过。
画良之黯然一笑,迈步走上坑坡,他走得慢,好久才磨蹭到半腰。
桂弘见着人影,磨牙狞笑,嘲道:「这么半天,以为你死了,畏罪自戕。」
「我不会独死。」画良之冷静道。
「如何?」桂弘抱胸问。
「你是个疯子,怪物。」画良之语气淡得比这暴雨还寡:
「是我一手造就的怪物,祸害人间,穷凶极恶,丧尽天良。既是我的错,就当由我来终结。」
待人离得再近些,桂弘看清他是提着枪上来的。谢宁在身边替他掌伞,脸色大变,可桂弘没怕,甚更带讽刺地问:
「你要杀我了?」
「是。」画良之答。
「为什么啊。」桂弘皱眉不解,语气间颇有些不明事理的孩子味,问:
「凭什么啊。」
「看见这乱葬岗,死人坑了吗,阿东。」
画良之淋在雨里,破碎得像是死人里爬出来的冤魂。
他说。
「你要把我按回这污秽骯脏中,註定就会把自己也染得一身腥臭。算是臭味相投吧,我们。谁也不比谁清高,谁也不无辜,倒不如一起埋在这儿,一把火烧个干净,一起下地狱啊?」
一起下地狱吧。
「假若我说,那两个官儿是有人蓄意派来监视我,于我不利,你还会觉得我该死?」
桂弘眼中如寒潭冰冷,漠然再问:「是吗?」
「我只知道他们罪不至死。」画良之答:
「即便那样,他们也不过听人谗言,被逼无奈,或许是真的很需要那一笔钱,闯这一次,为自己赎身罢了。」
桂弘闻言仰天大笑,再低首时,面露嫌恶憎色,乍声吼道:
「所以呢?所以我就理所应当,活该成他们翻身的跳板?就该被害得遍体鳞伤,生不如死,像你当年对我做的一样!凭什么!地狱要下你自己下,画良之,本王不做冤死鬼!」
第28章 暴雨
画良之不再与他争辩。
右手握住七煞伐杜的尾锤,左手一层层地把皮锁往手腕上缠。
他将护腕和臂缚都缚得紧,走线枪这种武器,认真时极易伤主,所以他连手套装的都是铁爪。
桂弘沉目看那个永远嘴角诡异微卷,难堪本相的妖狐面具,从数万的死人堆中走上来,黄栌素锦的袍子下头滚满泥泞。
谢宁紧张得抿嘴,桂弘却是觑目带笑,凝视他逼得越来越近。
这疯子手负背后,只粗略包扎一下就追出来的人,血还未止,虎口处撕裂的伤,几层白纱都染得透。
雨越下越大。
「画良之,不装了?」桂弘讥诮道。
「我只是想活。」画良之应他:
「我不后悔。」
「所以你觉得,你踩在我身上,把我踩进地狱业火里往上爬,踩在那对儿可怜兄弟的尸体上,走出这骯脏乱葬坑,是应该的,理所应当的!」
「不是。」画良之的语气还是一贯无动于衷,冷道:
「可我想活。」
「你当年若是先救了我,我们也都可以活啊?」
桂弘压低半边眉尾,眼眶里藏着崩坏狰狞的恨,呲出个恣意怪笑,声音变了味的发颤:
「我也就不会心死,不必一意孤行吵着要走,那救我的人便不会因为抢我走,而伤了护国军!本可以皆大欢喜的——画良之,皇城八月血染长街,你害死多少人!你不知道,你只想着自己的前程!」
桂弘越说越激动,说到双目飞红,张嘴大喘,浑身打颤,甚至有随时会张口咬死他的错觉。
画良之以为他在说疯话。
想自己除却眼前人,再没害死过谁啊。
「丧心病狂的小兔崽子,你懂什么。」画良之赫赫苦笑:
「你当是自己换上一身蟒袍就是皇子,便可享尽荣华富贵,万人追捧,而我呢?你以为我这种出身卑贱之人,有了条狗命,就算活着了吗?未尝穷滋味,你怎知什么叫无能为力!莫说风凉话吧,桂弘!」
「死性不改。」桂弘冷笑。
「冥顽不灵。」是画良之赠回他的话。
——「死在这儿吧!」
——「死在这儿吧。」
异口同声。
画良之在泥水中仰视山顶,脚下暗中施力。
「来人,将这妄图刺杀亲王的乱臣贼子,给本王拿下!」
桂弘一声令下,身后是潜王府二百五十位护卫兵,披甲带刀,蜂拥而下。
就这群残兵。
画良之摇了摇头。
他们是个什么水准,我还能不知?
七煞伐杜如游龙雨中探水,他并无伤及无辜的想法,怎说都是自己带过的兵,何况这群残弱,连人都没杀过,如何要他们去擒拿自己头领——
一个个挥刀时满满全是犹豫,画良之鹰眼瞄敌,见破绽大如枯洞,回枪一扫,便可带倒一片。
他将七煞伐杜尾锤踹起,回身反行施力,不足拳大的青铜锤,巧劲下可撞碎成人胸甲,横镖一挑,便是血溅四方。
再翻身跃上众人头顶,以皮索一带,足以扼喉脱力。
反正当下脚踩都是枯骨烂肉,泥水里早浸得都是人血,被他撞倒的兵接连滚进乱葬岗里,没死,都快被手边断臂残尸吓昏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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