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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李漠膈应的是,狄劲松在民间威望很高,在百姓心里他减赋税,惩贪官,和大宦官宋祥斗智斗勇,为人耿直得罪了皇帝,一直不受重视。

他还会写文章,笔下功夫十分了得,那些痛斥官场黑暗愤世嫉俗为民请命的文字足以让他的美名流传。

李漠已经在儘量掩饰他对狄劲松的敌意了,他想儘量不动声色,置身事外。

可是狄含却还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皇帝的杀意,为了保住狄家,狄含在李漠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连穿什么衣服都要思虑周全,生怕李漠认为狄府铺张浪费,每一次触及到政事的谈话都会思虑再三。

每次李漠看到凌君穿一身不知道几年前的剩衣服时,李漠就忍不住想笑,何必呢。

有时候李漠都觉得自己可怕,他深知狄含如此在乎狄劲松,若是狄府毁了,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格必定哀毁骨立,痛苦万分,可自己还是要这么做,甚至连一刻动摇的想法都没有过。

尤其是当他看见狄含身上的伤口,或者听说狄劲松如何折磨他时,李漠就越发不想让狄劲松活过这个冬天。

李漠他将暗探刺探狄府的情报随手放在暗红色的匣子里。那块匣子就在他桌角放着,里面都是只能他亲自阅览要密文件。

而凌君即使就在他身边帮他整理摺子,李漠从来不会担心他偷看,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有原则有规矩,未经允许不会抬头私看那纸张上写了什么。

李漠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曾经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风,觉得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在自家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能恪守礼仪的?

于是他故意将类似于情报的纸张放到敞开的匣子里。

上面写着:「狄劲松去逛妓院,赊帐三百两。」

凌君毫无知觉,笑死人。

时间久了,李漠的胆子越来越大,那个从不会被狄含翻阅的匣子里,记满了他的人生:「凌君的衣服越来越旧,呵,笑死人,他怎么不干脆直接穿大裤衩子。」

「今天又偷跑他家去了,他今天只穿了大裤衩子,倒是动人心弦。」

「他今天写错了一个字,少写了一笔,我不敢告诉他,想来想去他怎么会错,肯定是仓颉造错字了。」

到后来,李漠的字迹越来越拖粘,每一笔都沉重了不少,透着笔迹都能感受到主人越发焦躁的内心:「凌君那天跟我说过年的时候,想把府上的过门石重新砌一砌,再多挂些红灯笼,喜庆一些。」

「明天要动手了,不知道他的红灯笼挂了没有。」

「我派凌君去远东了,他回来时,事情都应该尘埃落定了。」

再后来,足足隔了十四天之久,李漠在纸上疲惫地写道:

「没想到狄府护卫如此之强,攻打了两个时辰,形势没能控制住,狄府烧没了,凌君的小院烧得就剩个百年古树墩,那里以前有个秋韆,还是我亲手给他建的,现在都毁于一旦,他快回来了,我还没想好说辞。」

事情的发展远超过李漠的预期,他没想到抄个家都能如此惨烈,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狄府都变为焦土,狄劲松被当场穿了琵琶骨压至天牢,士兵和仆役的尸体缠在一起,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女人男人的啜泣声留在枯藤衰草中,变成了一座座山一样沉重的坟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狄含快马加鞭赶回狄府,再跑到含露殿时,已经是一身狼狈满身血污,身形踉踉跄跄,李漠已经失眠了三天三夜,他早就在暖阁里等着他,听到侍卫报狄含要面圣时,他立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亲自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狄含推开了他,他脸上的神情冰凉刺骨:「为什么。」

李漠在见到他之前,心中总有一线希望,可是待到他见到狄含看他的眼神时,他知道,他们完了,李漠从来不知道狄含那总是温润明亮的眼睛,总是含着春风般笑意的眼睛竟然也会露出如此可怕的光芒。

李漠递上去一杯热茶,赔笑道:「凌君,你先喝口水。」

狄含又推开他,李漠坚持道:「喝水,平復下情绪,一切还有转机,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狄含听命令听惯了,他下意识接过去,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他惊异地看着李漠,眼睛里儘是悲凉:「你怎么会……」

李漠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把扶住,狄含头髮丝上的血迹粘在他的衣服上,将绣龙染成了晦暗不堪的颜色,李漠扶着狄含,不借人手,半抱半拖将他将带到了含露殿暖阁,床榻太高,李漠已是疲惫不堪,他抱了几次没有将人抱上去,干脆将他放到地上。

内侍在外面轻声道:「陛下,用帮忙吗?」

李漠声音沙哑:「都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将紫金铜炉搬到狄含身侧,解开他的衣衫,让他的身体回暖,他把狄含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拂下去,用袖子擦他身上的血迹,这血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大多都是别人身上的。

李漠将罗衾盖在他身上,就这么让他在硬邦邦的地上睡在地上,他用颤抖的手摸着狄含的脸颊,因为愧疚,惧怕,难安,这张脸他从不敢仔细地瞧,现在他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李漠的手顺着他的脸颊落到他脖子上的那块凶兆之玉,那块玉像火一样烫手,他几乎是立刻缩回了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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