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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首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侯爷方才很紧张?」

「嗯,紧张死了。」

这口吻又委屈又撒娇的,与白日里容谙那句「殿下,快救救臣」,实在相像。

不愧是同胞兄弟。

沈知韫忍下笑意,别开眼望向来时路:「你方才怎么打发走车夫了?」

云嵩挑眉:「夫人走不动了?」

不等沈知韫回答,他背过身去,蹲下来,拍着肩膀示意沈知韫。

沈知韫也不扭捏,大方趴到他背上。

这一日实在累,云嵩没走几步,沈知韫已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听到云嵩低喃。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什么小时候?」

她声音含糊,在音落的剎那,人已经睡着了。听着耳畔柔和的呼吸声,云嵩无奈摇头,唇边却含上了宠溺的笑。

……

翌日一早,谢芷瑶登上马车南下齐鲁。

温言披着厚厚的大氅同匠人们围着看图纸,喉间突然一阵痒,他捂着帕子猛烈咳起来,再抬头时,看到了谢芷瑶。

四目相对,耳边喧嚣悉数远去。

谢芷瑶冲他弯起了唇,他才恍然眼前人是真实的。温言又惊又喜,忙将帕子收拢于袖中。

冬日开始飘雪,温言日日拥衾喝苦药,谢芷瑶来了以后,他似乎有好转的迹象。但大夫诊脉离开后,次次都是对谢芷瑶摇头,嘆息声一次比一次重。

河堤的修缮已接近尾声,显然,温言也走到了生命的最末端。

难得一日晴好,谢芷瑶接过空掉的药碗,问他:「今日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温言的眼睛都亮了。

谢芷瑶唤人来抬肩舆,与温言登上洛河边的一处高地。

河边寒风扑面,谢芷瑶拉了拉盖在温言腿上的厚绒毯,温言握着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忙。

谢芷瑶坐在他身旁,远眺洛河风光,此刻的洛河安静得像个温驯的母亲。

「那一处是缕堤,用以束水冲沙,背水处一二余里是遥堤,可拦水势……」

谢芷瑶静静听他讲,许是说累了,温言的声音越来越小。

「温言,我看到了,那是缕堤,那是遥堤,还有格堤,月堤。」

事实上谢芷瑶根本不懂这些,她只是顺势接过温言的话,不让话音有落下的机会。

肩舆上的人听笑了,声音虚弱。

「瑶瑶,你看不到那么远的。」

「我看了,就是看到了。」

谢芷瑶凝视远方,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她方才说过的话。

握住她手的力道忽而鬆开了。

谢芷瑶嗓音一滞,及时握上那隻滑落的手。她依然凝视着洛河,把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说到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才颤着眼睫嘆了口气。

「温言,我知你一生愧大胤,愧君父,愧百姓,我知道的。」

「温言,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她回过头,眼神平静温和。

当年一路追她到沈府的纨绔公子,歪在肩舆上,已然没了生气。

……

扶灵回京那日,齐鲁百姓夹道拜送「无名先生」。

再经洛河,匠人们拥谢芷瑶入新修建的碑亭。

石碑上刻着篇文章,字词平实无华,娓娓道来齐鲁风貌、洛河风光,以及束水冲沙之法。

「无名先生为齐鲁地奉献良多,我们商议着给他塑个像,留与后世瞻仰,先生得知后拒绝了,不让我们弄。他无官无职,无有名姓,就只留下了这篇文章。」

有个匠人蹲在地上刻碑收尾,缓缓谈起往事。

「无名先生说,往日旧罪难赎,他不过渺渺沧海一粟,不敢妄想福报功德。但若苍天垂怜,他希望所余一丁半点功德能尽他妻子所有。」

「他只愿他爱妻多喜乐,常安宁。」

谢芷瑶听着,看匠人刻刀之下逐渐清晰明朗,那是朵栩栩如生的山茶花。

一个「无」字已落下,谢芷瑶坚定道:「落款题,修缮者,燕都温家子温言。」

刻刀一顿,周遭百姓俱惊。

「什么?他、他姓温?」

那个残害忠良、欺压百姓的乱臣贼子温鸿的温?

「是,他姓温,是温家子,是温鸿孙。」

温言,你可以不图名与利,不求生前身后名,可我想替你求!

我,实不甘心。

……

回京后,谢芷瑶上书请旨为其亡夫正名,反遭弹劾。

在长公主与首辅等人的支持下,熹和四年腊月,小皇帝追封温言「文正侯」。

其所提「束水冲沙」为后世历代所沿用。

……

熹和五年春,靺鞨黑水部再犯辽东境,安南侯云嵩出征北上。

临别时,沈知韫取出一物递予云嵩。

「此物当物归原主。」

云嵩挑眉看着那枚月牙形玉佩,未接。

沈知韫又取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侯爷不知,我幼时贪玩,曾将母亲给我的这块磕碎了一个角。」

她把两块玉佩併到一处,云嵩果然瞧见其中一块在月牙尖处有碎痕。

「是以,夫人一直都知道,当年宫道之上,我是故意寻机接近?」

「知道。」

她幼时在江南听母亲提过临安府云家,后来父母亡故,收殓时她未在父亲身上看到玉佩。时隔多年,那块玉佩出现在云嵩手里,她便有所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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