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杀,不可辱!陈英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吼出了声:「攻其下肋!」
浑身浴血的小兵以刀拄地,大口喘息,忽然仰头吼出今夜的第一声:「北风捲地诶嗨,百草折哟——」
嗓音撕裂,震耳欲聋。
陈英眶中霎时涌出热泪:这是毕方族龟缩千山窟的数年光阴里,曾听虞家军哼唱过的塞北小调。那场山火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听人唱起,没想到这小子还记得。
「雪满阴山诶嗨,男儿不——」小兵吆喝着凌空跃起,刀光横斜,正砍在其中一魔兵的肋间。
那魔兵轰然坠地,浓雾里泛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只见他身上皮肉开始变形垮塌,融成蜡黄色脓水脏了一地,再没能復原如初。
「怎么会这样?!」千乘雪大惊失色。
他忽略了一点,魔兵的诞生本就藉助了毕方精魂的力量,再无人比陈英更清楚这支队伍的弱点所在。
小兵击落魔物后,一句没唱完,也跟着扑倒不动了。
「雪满阴山诶嗨,男儿不须愁!」下一秒,身后同样伤痕累累的灵兵接着他的调子唱完了那句歌,义无反顾横刀劈向魔兵肋间。
魔兵紧急拉高距离,继而展翅再冲。灵兵躲闪不及,索性不再躲,直挺挺站在那,朝着来势汹汹的团雾挥刀招架,口中高歌不止......瞬息间血光泼溅。
「瀚海无边际嗨,咱铁衣......」歌声又一次戛然而止,直到不断有人续上,提刀再冲。
「北风捲地诶嗨,百草折哟。雪满阴山诶嗨,男儿不须愁。瀚海无边际嗨,咱铁衣也好着。道义担两肩诶嗨,生世要把英雄做!」
粗拙的北曲儿唱得断续拉杂,但无一人错了词、忘了调。铿锵字句贯连成一股壮怀悲烈的男儿气,在空谷间激盪,在月色下徘徊。
他们从声嘶力竭唱到气若游丝,唱着唱着便伏地再无声响。有时魔兵呕哑的嘶鸣压住了歌调,但总有人在低低吟唱,不绝如缕。
陈英蓦然又被拉回了那些和英魂隔空神交的日日夜夜。
原来,悬谯之殇不止是他心中的隐痛,也是深藏在每个毕方族人心底抹不去的愧疚。
魔兵接二连三坠落,漫天煞气仿佛被撕开个口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加速逸散。
千乘雪又惊又怒,当此时,不远处官道方向多出了数百个光点,「甘州军」的旗帜分明,迅速构成疾速驰行的光箭,目标明确地向这方齐射而来。
他眸中迅疾划过一抹阴毒。
眼看山顶黑雾愈渐稀薄,王屠伸颈发出一声怪叫,那些褚氏宗亲仿佛突然受到了惊吓,跟无头苍蝇似的径直衝进魔兵的包围圈。
惊悚的哭叫声像刀子一样反覆锉磨着陈英心口,他悄然捏紧了指节,其余灵兵不约而同也停了下来——
三百年前,他们曾当着主君尸身立下过重誓,若再对人族心存一丝怜悯,就叫他们承受天谴,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今夜来,原也是为了替主君飞升廓清道路,而无关数万万甘州百姓的生死。
至少,陈帅出发前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惨叫声愈演愈烈,这一幕,和几个月前的七村命案形成了惊人的重合。
灵兵同归于尽式的进攻暂缓了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的主帅。
陈英哑声片刻,忽而挑锏飞步前行,歌声在寒光中再度扬起,「问一声儿郎呦,英雄两字写作何——」
灵兵彼此对视一眼,胸腔中震出百年未有的豪放笑声。束在腰间的刀鞘终是被卸下,那一刻他们真正听见了枷锁落地的声音。
「一横不惧当年错,一竖不蹈当年辙。坦坦荡荡心无怍,任他江心水东流!」
虞珞匆忙勒缰,紧追其后的周冠儒一下撞了上去,马蹄原地打转几圈才勉强勒住,他抬眼望去,心跳都仿佛停滞了。
月光将山谷映照得一片惨白,最初刀光混在其间并不分明,但很快随着血潮泼洒开,漫天红雾仿佛把月亮也染成了不祥的颜色。
陡然间,一道黑影被弹飞出来。
陈英重重摔跌在地,猛地挣身而起。他一把拨开正拿灵兵尸身当肉盾的宗亲,那双锐如鹰隼的眼睛似要把人生生洞穿。
「你身上怎么会同时有人族和灵族两种气息?」
那宗亲惶惧的眼神里倏忽闪过一丝恶意,他用力将灵兵尸身仍向陈英,趁其倾身去接时,袖底飞刀狠命插进其左肩。
陈英呼吸顿促,余光掠过四周和他一样被自己人捅刀子的灵兵,瞬间明白了什么。
方今情形已不容他细想,眼看王屠的先锋部队正加速飞越一线天。
陈英肩头嵌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嘶声喊:「贼人引我毕方族精魂作恶,给吾主飞升再添阻碍。儿郎们,今日这一线天便是吾等埋骨处,成败在此一举!」
他说着艰难拔出匕首,鲜血一溅三尺高,腕间翻转,毫不犹豫地攮进肋下。
余下灵兵皆群起效仿。
陈英倒地的那一刻仍目视着甘州城方向,冷峻的眼眸里忽而漾开些许柔情,如风吹过三华巅上的古柏,微凉过后,叶叶生发。
周冠儒既震撼,又错愕:「炎兵,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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