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冠儒咽了口唾沫,终于明白百户所说的「杀不死」是什么意思。
王屠似乎无意缠斗,见此情形仰颈一鸣,漫天黑邪之气便向东席捲而逃。君如珩情知穷寇莫追,与此同时,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求证。
土堡已经化为废墟,虞珞带人在其中搜寻善后,但他心里清楚,这种情形下的倖存者只怕寥寥无几。
「当年老爹为了抵御胡人,曾在沙漠里修了十二座这样的土堡。」虞珞拿指比划,「过去十几年或烧或倒,这是最后一座了。」
他语气中带着惆怅,褚尧眉间沉郁,看向一旁尚在昏迷的蛇女,「她几时能醒?」
迟笑愚给千乘蚨餵了水,小心托着她下巴不让水漏出来,答道:「约摸还要几个时辰。她服用了丹药,又强行催动灵力,恢復过来不是易事。」
顿了顿,忍不住分辨了几句:「千乘雪浑水摸鱼,虽然放走了王屠部,但好在炎兵无事。多少跟她拼死相护有点关係。」
迟笑愚说到一半,对上褚尧的目光,便自觉说不下去了。
他了解东宫的脾性,相比势在必行的噬灵祭,陈英等人的重要性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要说实在有什么能让东宫另眼相看,无非只剩下「君如珩族人」这个身份。
出乎意料地,褚尧唇线轻抿,默然移开了视线,竟真的不再追究。
「是入魔不假。」踏勘过现场的天魁星匆匆赶来,带回的消息让所有人心绪倏沉,「一把鬼头刀淬血无数,早都成了邪物,再加上......哦哟,那可比炎兵还要厉害百倍。」
褚尧缓声问:「听探子回报,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是九阴枢?」
闻坎难得严峻一回:「以王屠今日实力,比之驭煞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破开九阴枢,未必是痴人说梦。」
现场一片寂静,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闻坎留神去看褚尧的表情,发现他虽也在听,但思绪俨然飘到了别处,仿佛还有比「三千灵出世」更严重的事牵动着他心神。
不多会,闻坎便知晓了答案。
「就在半炷香前,王屠一部试图衝破甘州军防线未果,暂且折往东南方向。然而观其心志,只怕捲土重来的可能性极大,须得及早向上求援,否则以甘州现有兵力——」
君如珩中断了一板一眼的回禀,斟酌再三,到底没把那句「上赶着送死」说出口。
「以现有兵力,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褚尧偏着头听得仔细,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君如珩脸上,不时流露出探询的意味。
君如珩感受到了,也只当无觉。
褚尧听罢许久不搭腔,他不表态,旁人就不好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有人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提醒一句。
「殿下?」
褚尧恍若初醒,露出点笑:「阿珩独力御敌,可伤着没有?」
他伸出的手却扑了个空,君如珩晃肩谢绝了来自东宫的关切。发缕从指尖溜走的瞬息,褚尧蓦然生出股行将失去的错觉。
君如珩神情间看不出什么,如常道:「小伤无碍,只是魔兵打不死这件事,属实不可小觑。过往三百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邪功。也不知土堡中究竟有什么,能使好端端的人一夜入魔?」
君如珩有意咬重了字眼,褚尧停了停,眸光须臾恢復镇静,跟着嘆声。
「是啊,到底什么样的鬼蜮伎俩,也只能等千乘雪落网后,方能一探究竟了。」
话锋有来有回,目光也仿佛胶着在一起。旁人看他们坦荡不避讳,但距离,就在这样欲盖弥彰的对视里不自觉拉远。
君如珩套不出话,像是淡了询问的心。在褚尧表示会儘快将此事上报朝廷后,他拱手告辞,走出两步忽又退回来,解下自己的氅衣,给褚尧披上。
「入了秋,天寒风大,仔细吹坏了身子。」他一手牵着氅衣,另一隻手环到颈后翻出蜷皱的衣领,顿住。
这是个类似环抱的姿势,带着情人间独有的亲昵。东宫一干僚属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虞珞见了,讶异之外也好似明白了什么。
然而在场无一人注意到,君如珩搭在褚尧领后的手微微带颤,但依旧坚定地按住了心脉的位置。
褚尧眼底倏忽一黯,视线下移,落在了君如珩领口的位置。
他突然迫切地想扒开那衣领,以确认铃铛是否还安然无恙地挂在对方脖子上。
这念头直站到四下无人时也不曾消失。褚尧抬起手臂,衣袖下滑,腕间那条用于感应彼此的血线红得骇人。
「如何?」虞珞走上前问。
褚尧不知舅舅问的是今日诸事中哪一件,但无论哪一件,总归都不尽如人意。
他微蹙起额头,道:「他方才是想借同心契感知陈英的下落,只不过......」
只不过自己又计胜一筹,抢在前头将人转移,这样的胜利褚尧有过很多回,却无一回像今天这般令他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也许是因为那道看不见摸不着,但他确信真实存在着的裂痕。
就在君如珩第一次向自己后背伸出手时。
虞珞见东宫神色浮动,用脚尖拨开四周乱石,顿了片刻,才说:「你其实根本舍不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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